第 124 章 冰壶玉衡(七)
作者:栖风念   我只想被我拯救过的反派抛弃最新章节     
  求生的本能令姜眠慌不择路,她知道宴云笺不是好对付的,可她没有武功,只能拼尽全力奔跑。
  踏步上台阶,失措中她忘了提着裙角,刚迈出两步脚下一绊,就要向前栽去。
  本该重重摔在地上的,却还不及倒地便被人温柔小心扶住。
  姜眠心下一惊,虽感受到对方的手势轻柔、甚至不解他竟会来搀扶自己,可她下意识还是恐惧——一把甩开宴云笺的手。
  很轻而易举的甩掉了。
  姜眠惊疑不定望着对方,这一眼才终于看清他的样子:他苍白狼狈的很,浅青色衣衫前胸后背都洇着血迹,甚至还在扩散。
  发束的凌乱,脸颊上有一道浅浅旧疤,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纤尘不染的矜贵模样,反而狼狈的很。
  姜眠顾不得想他因何狼狈,只想着:即便他看上去受了伤,可自己仍不是他的对手,警惕地步步后退。
  “阿眠。”
  一声很轻很轻,带着颤音的声音。
  姜眠终于注意宴云笺的神色——他目光显出些许空茫,瞳孔微微涣散,像是凝望着一个泡沫一般的梦。
  他像不认识自己,明明满眼都是她,还轻之又轻问:“是……是阿眠么?”
  卑微确认,脆弱的随时都会溃塌。
  这样的语气……一个念头落入脑海,姜眠屏住呼吸,唇瓣微微一动,下一瞬,见宴云笺脱力一般,双腿一软,瘫跪在地。
  他恍惚伸手去握姜眠的裙摆,摸到那片真实可触的布料。一直屏住的呼吸陡然一松,水汽迅速无声地盈聚双眼。
  是他的阿眠,真的是他的阿眠。
  宴云笺抬头,唇角弯起笑,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阿眠……阿眠……阿眠……”他声声唤她。
  “你还活着……”他目光寸寸描摹眼前姑娘。她还是那样娇憨明朗,从发丝到指尖都精致干净,找不到经受痛苦与折磨的痕迹。
  长久压在胸腔中的一口气松下来,梁骨都随之弯了几分。宴云笺仰头痴痴笑着,眼泪从眼眶不断落下:“对不起……对不起阿眠,谢谢你还活着……”
  他的阿眠活着,还这样的好,这样的好。
  乌昭神明在上,便是这一刻永坠十八层地狱,尝尽酷刑,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也甘之如饴,满怀感恩。
  宴云笺不敢碰触姜眠更多,只用两根手指轻轻抓着她裙边。如此已是苍天厚爱,他抓着这根最后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又哭又笑,如痴如癫。
  姜眠看见他不断发抖的肩膀,连带着他碎发中夹杂那许多无法忽略的白发。这一刻,所有念头连同历史轨迹一同脱离脑海,他们二人,就仿佛游离在时空之外。
  她蹲下来,而他抬头。
  眼前这个仿佛碰一下就会碎掉的人,小心翼翼看自己,仿佛等待审判的囚徒。
  姜眠哽咽小声道:“阿笺哥哥你……你回来了?”
  宴云笺颤声:“你还肯这样唤我?”
  姜眠渐渐有了实感。眼前这个人不是恨她入骨的宴云笺,是与她生活五年、待她疼宠入骨温柔怜惜的旧人。
  天大的委屈冲上头顶:“是……那时是你说再不准我这样唤你的。”
  这话令宴云笺几不被当胸捅一刀,喃喃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这样,阿眠,对不起,是我该死。”
  他满眼祈求,痛声道:“阿眠,你要杀要剐都好,求你不要这么伤心……”
  伤心?
  经他这么一说,姜眠才敢回头去望这一段时间来,她始终不敢触碰的那些事——路是自己选的,当初就知道日后会是什么结果。但既然选了,就不会回头。她只当她的阿笺哥哥和历史上的宴云笺不是同一个人。
  想法理智豁达,这一路走来竟也并不觉沉重:或许是内心深处很明白,能够让她肆无忌惮撒娇发脾气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一个人不曾软弱,也不觉撑的辛苦。
  而现在,他回来了。
  变回她的阿笺哥哥,就在她眼前。
  姜眠以为方才自己的委屈已是无以复加,却不成想这情绪愈发扩散,鼻尖一酸,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她用手背一抹,倔强地去扯自己裙摆:“你别拉着我——”
  根本没用力气,轻轻一拽便从他指尖拽扯下来,就像扯下他身上连着血肉的皮。
  宴云笺不敢再伸手碰:“阿眠……”
  “不要叫我,”即便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怪他,他也是无辜受害。她却似乎很难温柔懂事地对他说一声没关系,“之前不是都说过么,你那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了。”
  一面因为难过委屈,一面挂心着殿内的事,丢下这一句,姜眠提起裙摆头也不回转身跑了。
  她独留宴云笺在寒风中。
  望着那留给自己的背影,他整颗心痛若凌迟,眼泪从满是泪痕的脸上蜿蜒成股。五脏俱焚,生不如死。
  用力按捂着胸口,倏然低头呕出一滩血。
  这口心头血和衣衫上发暗的血迹交映在一起——曾经他手上擦破一点皮,阿眠都会煞有其事找来伤药和纱布,把他缠裹的像是断了骨头。他无奈,心里却因有人这般在意怜惜自己而悄悄欢喜。
  可如今,他满目狼狈,周身染血,他心爱的姑娘被他伤的至深,口里说着不再喜欢他,也真的可以做到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呆愣片刻,宴云笺擦净嘴角的血。唇角微微弯起,也不知是讥讽自己,还是痛问苍天。
  沉默的时间不长,他手撑在台阶上,吃力站起,不曾缓过一缓跟着姜眠的方向往殿内走。
  姜眠冲进殿内,只觉静得很。心下一沉,快步向里面走去。
  走近了才知为何如此安静,殿内不知何时多了几十名身穿铠甲脸覆面具的精兵,无声无息控制住所有姜行峥带来的人,而姜行峥此刻也被两人压住,脖颈上架着一把剑。
  姜眠还没来得及开
  口,凤拨云先不悦道:“不是已经走了吗?还进来干什么?出去!”
  “阿姐。”姜眠怎么放心出去,依旧往前走,看见大哥脖颈间连皮也没破,就知道凤拨云有谋断,没打算伤他。
  凤拨云没理会姜眠,对上姜行峥的视线,似笑非笑:“方才那一局是我让给你的,我生生拱手了一个筹码,少将军没有把握好——似乎,你不太会调教自己手底下的兵,连自己这么重要的妹妹都看顾不好。”
  姜行峥被人控制着,没法动作,只望着姜眠:“阿眠,你还不快出去——”
  “晚了。”凤拨云道,“我不会再把她交给你。”
  姜行峥紧拧眉,看着姜眠,还不等说出下一句,目光陡然一沉:“你怎么会在此,你要做什么?”
  他视线越过姜眠,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宴云笺的身上。
  凤拨云也看见了:“今夜果然是热闹。宴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宴云笺嗓音低沉:“您既然不欲伤人,便放下剑,如此才能与姜将军好好谈条件。”
  凤拨云慵懒道:“是么……但其实呢,要不要杀了将少将军,对接下来的事也没有什么影响。我留着他的性命,是因为我心情好,可不是因为善良。”
  她好整以暇坐下:“你也少费唇舌吧。有的人替人求情,叫人家心里欢喜。有的人开口只会更招厌恨。有这说话的功夫,你不如帮我听听外边这动静,可是姜重山到了?”
  宴云笺侧耳须臾,道:“很快便进来了。”
  凤拨云对姜眠招手:“你过来。坐在我旁边。”
  姜眠几乎刚刚落座,姜重山便当先冲了进来:“阿峥!”
  这里人多,他进来一眼便看见身穿己方铠甲的士兵被人压制住的场景,心如明镜,当即丢下长剑,空手走进来:“凤拨云——”
  他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触及凤拨云身边坐着的姑娘,高大伟岸的身形微微晃动。
  姜眠红了眼眶,喃喃唤:“爹爹……”
  听见这个声音。姜重山陡然疾步向前冲。
  凤拨云不紧不慢攥住姜眠手腕,似在提醒什么:“姜大将军,稍安勿躁。你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眼前,无数个日夜都挺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吗——我已遵守我的诺言,你是不是该谈谈你的承诺?”
  姜重山生生顿住脚步,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我的承诺从未更改。”
  “好,那你就向我解释解释,你的长子,这是唱哪一出?自从被我拿下,他便一个字也不肯跟我说了。我到现在也不知他到底怎么回事,是自己有主意,还是……受了你姜重山的指使?”凤拨云长眉微挑,冷漠望着姜重山。
  姜重山看姜行峥一眼,复沉声道:“并非我指使。”
  “不是就好。他可是要杀我。”凤拨云微笑道,“这举动叫我险些误会了您。您也看见了,您带的兵都是北胡人,作战时听您的,可到了我眼皮底下,便会认我为主。但是——看看这一屋子人,都是梁人。姜少
  将军可谓是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啊。”
  姜重山道:ldquo;是在下教子无方,如此冒犯,的确该死。⒎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凤拨云垂眸不语。
  姜重山低声:“子不教,父之过。在下过错,愿一力承担。”
  凤拨云冷笑一声。她在思考时,手指不自觉碾动,而刚刚一动却发觉自己还握着姜眠的手腕。
  那截手腕纤细温柔,触手有一层融融暖意,注意到了,就会愈发灼人。
  静了片刻,她说:“你们征战数月,如今大获全胜。若无这么漂亮的仗,我也没有十足把握登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可以不杀。”
  “你的夫人已遣送回府,你们父子二人,即刻除去身上的甲胄,带着你女儿,离开皇宫吧。”
  姜重山目光动容:“多谢。”
  凤拨云慢慢放开姜眠的手。
  和她在一起这样久,不必说话,姜眠也明白凤拨云的意思,小声道:“谢谢阿姐。”
  凤拨云没理会她,收回手,置于桌下。
  姜眠再忍不住,起身向姜重山的方向疾奔,姜重山抿唇迎上几步,紧紧将女儿拥进怀里。
  因此处人多,他什么都没说。闭上眼睛,强忍翻涌泪意。
  凤拨云看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缓步走至姜重山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还有一件事。我知道你想手刃赵时瓒,但你没有找到他。”
  姜重山缓缓睁开血红的眼。
  “你不必再找他了,他不过是一个亡国皇帝。驾崩于今夜。仅此而已。”凤拨云抬眸,“梁朝的亡国帝短命。可当我的狗,却是要长命百岁的。你放心,我对他的恨意绝不亚于你,他落在我手里,必定比被你一剑痛快杀了,要难挨的多。”
  凤拨云退后半步,得体微笑:“我知道将军这口气没出,肯定不大好受。日后我想出什么新鲜的主意,会邀请将军进宫的。届时,您可一定要赏脸啊。”
  *
  从凤拨云的宫殿中出来,天边月色疏朗,被马蹄与战火践踏过的宫城,有种破损的悲凉和荒无人烟的美感。
  兵马都撤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姜重山转身,双手轻轻扶住姜眠肩膀,不错眼地打量她。
  被姜重山这样看一眼,姜眠便模糊了视线。
  “没事的,阿眠,”姜重山哽咽,伸手擦女儿脸上愈发多的眼泪,“不哭,没事了。”
  姜眠自己也擦,可是擦不尽。
  “爹爹,女儿不孝……”
  “傻话。”
  “爹爹……”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可是这句话,姜眠不忍,也不敢说出来。
  姜重山不知该怎么哄,这样柔嫩的心肝宝贝,手上中一分力气都怕擦破她肌肤:“阿眠你不要哭,爹爹好难受。”
  擦不完女儿的眼泪,心早已碎了。姜重山把姜眠搂在怀中——为了此刻能抱在臂弯的宝贝,便是凤拨云叫他去死也愿意。
  姜眠在他怀里,闷闷低声:“
  爹爹对不起,让你们吃了这么多的苦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们不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傻阿眠,看见你好好活着,爹爹便是刀山火海走一遭也欢喜不已,”姜重山抚一抚女儿脸颊,“都受了什么委屈,全都告诉爹爹,爹爹一样一样的为你讨公道。”
  姜眠笑了笑摇头:“没有委屈,凤姐姐待我极好。”
  她气色极佳,乌发顺柔,整个人透着娇嫩贵气。一看就知道的确被照顾的很好。
  摸摸女儿发顶,姜重山轻声道:“你不知道爹爹有多感激她。”
  顿了顿,他目光下垂一瞬,又抬眸望姜眠身后的方向。
  姜行峥在他们身旁,也和姜重山一道向那看去。
  宴云笺孤身静立,风扑薄衫。
  那两道目光钉在身上,他便没再往前走。
  姜行峥上前侧身挡在姜眠身边,看着姜重山:“爹。”
  姜重山等他说话。
  “阿眠活着是万幸,是再好不过的喜事。但这是苍天开眼,庇佑于她,才没有将她带走。这和宴云笺没有关系。如今已是你们相见的第二面,您是打算原谅他、放过他么?”
  姜重山没说话。
  “爹——”
  “今夜,我实在没力气了。”
  不是原谅放过,只是视若珍宝的女儿失而复得,此刻他心中充满感恩之情,仇恨与痛怒都泄去大半,实在没有力气,也不愿意继续喊打喊杀。
  姜行峥看出姜重山的动摇:“爹,他对姜氏一族可是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
  姜眠听见姜行峥的语气,心中一揪:那些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委屈退散好多,她可以站在大局中,审视宴云笺的委屈了。
  “不是的爹爹,”她拉住姜重山,“曾经的事不是宴云笺的本意,他是中了爱恨颠之毒才会如此。”
  姜重山微愣,缓缓侧头向她。
  “阿眠,”姜重山还未开口问,一直安静不语的宴云笺唤她,薄唇轻颤:“你怎么知道我中过爱恨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