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并未登陆，而是将船停在码头下游不远处。

  寺人尨早已步入老年，长时间待在船上，即便航行极其缓慢，身子骨依旧有些吃不消。

  昨日上午，寺人尨接连打喷嚏，而且整个人萎靡不振，正是感染风寒的征兆。

  姬宫湦当即下令，让人先将寺人尨送到嚣地。

  只要多喝热水，注意通风与休息，便能将风寒扼杀于轻度感染状态。

  寺人尨却声称自己并无大碍，可以在船上继续伺候天子。

  姬宫湦不再客气，直接命亲卫蒋羿，护送寺人尨先行前往嚣地。

  蒋羿出身淮夷，除善于驾投掷长矛外，还精通水性，而且是驭船只的好手。

  寺人尨眼见无法再推辞，才朝姬宫湦郑重谢恩，随后与蒋羿共同登上小船。

  现如今，天子船队抵达嚣邑河段，姬宫湦却立即派人传令。

  自己将在此处停留三日，假如三日后，寺人尨病愈，便与蒋羿一齐归队。

  为避免感染其他人，在此期间，寺人尨与蒋羿无需前来觐见。

  若是三日后，寺人尨风寒未褪，那便继续在嚣地疗养，直至病愈方能重回天子船队。

  不出姬宫湦所料，长羽甲士刚靠岸，便远远望见寺人尨与蒋羿身影。

  长羽甲士连忙上前，劝阻半刻钟，寺人尨才肯折返嚣邑。

  姬宫湦看在眼里，忍不住欣慰地点点头。

  重生周幽王后，寺人尨是姬宫湦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迄今为止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若论对姬宫湦的忠诚程度，无人能及寺人尨。

  在姬宫湦眼中，寺人尨非但不是奴仆，地位甚至超越群臣，真正归属于家人序列。

  少了寺人尨陪伴左右，姬宫湦还真有些不适应。

  内史伯朙似乎瞧出端倪：“敢问大王，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姬宫湦大笑：“自孤王梦游太虚以来，既不饮酒作乐，又不沉溺歌舞，而且每日早晚均有强身健体，从未感觉不适也。”

  内史伯朙正欲开口，却见岸边驶来一辆马车。

  御马者，正是角人六指。

  车上站立一人，却是洛邑北市调度使苏简。

  二人赶到岸边时，早有小船前来接应，随后将其等送至甲板。

  不久前，姬宫湦身处洛邑宫苑，与苏简共同谋划宋国之事，因此丝毫没有陌生感。

  角人六指暗中归附大周后，便继续以卫粮商号名义，长期在中原各诸侯国间奔波，襄助大周府库筹集粮食。

  此前翼国都邑爆发动乱，角人六指负责接管三百万多斤囤粮，曾陪同骁骑军中郎将郑黙，亲自现身翼国都邑。

  姬宫湦全程待在船上，未能与角人六指会面。

  二人登上甲板后，苏简在最前方，角人六指则在右后侧。

  见到姬宫湦席地而坐，二人走近后，连忙躬身行礼。

  “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手示意道：“无需繁礼！今日不设案，甲板均已命人清洗干净，尔等若是不嫌此举失礼，可以随孤王一同席地而坐。”

  苏简毫不犹豫地坐下，同时不忘回应姬宫湦。

  “能与大王一同席地而坐，实乃臣等之福。”

  姬宫湦哈哈大笑：“调度使何故要阿谀谄佞？”

  苏简道：“大王曾曰，坐而论道者，方觉精妙处。唯有愚昧之徒，才认为此举失礼。臣据实而言，并非阿谀谄佞也！”

  姬宫湦嘿嘿一笑，随后调转视线，望向角人六指。

  “尔如何抉择？”

  角人六指略显窘促，似乎一时间难以接受席地而坐，但又不敢违抗天子王命。

  “回禀大王，臣选择一同席地而坐……”

  姬宫湦笑道：“孤王虽为暴君，却并非蛮横无理之徒。尔若是难以接受，那便站着议事，不必如此拘谨。”

  角人六指犹豫片刻，仿佛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禀大王，臣并非难以接受，而是腿部旧疾近日复发，席地而坐会加剧病情，长时间站立亦会加剧病情，必须间歇性躺卧。”

  姬宫湦忙问：“旧疾如何形成？具体在何处？”

  角人六指显然没有预料到，姬宫湦竟然如此关切自己的腿部旧疾。

  “五年前半夜，臣听闻粮仓传出硕鼠声响，于是便起身前去查看。”

  “可是被硕鼠咬伤？”

  “硕鼠听到动静，瞬间便躲藏到暗处。反倒是臣继续往前走时，突然被地上的麻绳绊倒。”

  “因此将腿摔伤？”

  “当时右手掌被严重刮伤，致使臣行动极为不便，半个多月后才勉强恢复。”

  姬宫湦揉了揉脑袋：“尔手掌刮伤既已恢复，腿部旧疾又是从何而来，究竟与此事有何密切关系？”

  角人六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扯得太远，连忙直奔主题。

  “此事过后不久，臣偶遇一位游历巫师，其言深海漆黑一片，海中鱼虾蟹螺却行动自如，说明其等有夜间视物之能。”

  姬宫湦笑道：“游历巫师之言，看似有理，却不可尽信也！”

  角人六指深以为然：“臣便是听信其妄言，开始大量食用海中鱼虾蟹螺，甚至刻意前往齐国海边居住半载。”

  姬宫湦可算是听明白，在以炖煮为主的西周末年，角人六指食用大量海鲜，嘌呤摄入量过高，很容易导致腿部出现痛风症状。

  “尔便是那时开始腿疼？”

  角人六指点头：“半载之后，每当臣食用海中鱼虾蟹螺，半夜或清晨便会发作，脚趾、脚踝与膝盖等处，犹如被人硬生生撕裂。”

  姬宫湦忙问：“既然如此，尔只要不再食用海中鱼虾蟹螺，腿部旧疾便不会再复发。”

  角人六指却颇为无奈。

  “臣亦是如此认为，停止食用海中鱼虾蟹螺后，发作果真不再频繁，但也未能彻底根除，有时只能借着酒劲熬过去。”

  姬宫湦异常认真道：“孤王梦游太虚时，曾听仙人提及，美酒实乃穿肠烂肚之物。孤王清醒之后，便不再饮酒作乐。”

  角人六指愕然：“大王之意，臣腿部旧疾复发，罪魁祸首竟是美酒？”

  姬宫湦笑道：“孤王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料想应当如此，尔大可以尝试一番，忍过头几次便能校验真伪。”

  角人六指颇为感动：“臣多谢大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