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旧事重提
作者:阿得   无极之上最新章节     
  “都说天子要不露喜恶,是以,她从来都不知道我对他们元氏真正的看法是厌恶还是信任。他们其实就像是一只喂不饱的狼,你给他喂习惯了好肉,他就再也不愿吃其他的了,你后来若是不给了,他会来撕咬你的腿脚,不是在央求,而是在恐吓。”
  “当时太子的出世也是顺理成章。我那时是期待过的,毕竟那是我第一个孩子。嫡长子的出世让朝野也更加稳定,我力排众议圆了元氏的期望,在太子年幼时就立为东宫,从此,储位既定,再无风波。”说到此处的时候,陛下跟着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当真是再无风波,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元后香消玉殒,陛下与太子离心,与元氏不再君臣无隙。
  陛下记忆里的元后的模样早已经模糊,他只记得当初那个满心欢喜嫁与自己为妻,却被禁锢在皇宫里,等着生老病死的女子,她当年也是汴京城众多儿郎求娶不得的好女。
  世人皆道,佳人许才子,只是可惜,她选择了家族。
  当年汴京多才子,纸书价千金,谢长柳早有耳闻,只是那时空前绝后的才情盖世再无后人可继。
  只可惜红颜薄命。
  元氏罪大恶极,可是,他家很会育人,元后很好,才华兼备,可惜身为女流,终究是一朝入郎房,再未露才华 。
  如今的元崧也极好,身负盛名,世人赞誉,可惜,生在此时的元氏,只能是遗憾。
  外边檐角挂着的檐铃响了,想来是起风了。
  殿内静谧得如同无人存在,只是喘息间,又闻陛下略带遗憾的话音。
  “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真相,或许是跟元氏争执的时候,也或许是后宫其他皇嗣逐渐出生的时候。”
  “她薨逝的前一日我去瞧过她,那个时候她已经病弱无力,连床榻都下不来。”
  对于那一日的记忆他还是比较清晰的,毕竟,那是他最后见自己的结发之妻。
  他固然是不喜壮大起来的元氏,有利用中宫母子的意思,可,也从未想过,使她难过。
  他许给了她中宫皇后的身份地位,也给了她足够的尊荣,后来者皆不能后来居上,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不曾立继后的原因,或许是有弥补的遗憾在其中,可斯人已逝,如今的弥补不过是在向世人彰显自己的仁慈罢了。
  他还记得当年她躺在床榻上,盖着几乎要把她淹没的被褥,枯槁得完全看不清她的身形。她有气无力的苦笑,或许是在笑话自己这一生的愚笨,识人不清,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或许是在笑话他的可恨薄幸,更或许是在苦笑自己这可怜的一生,被人玩弄于鼓掌,从未得过真心。
  “她说她被骗的好苦。”说到此处,陛下的嗓音哑了,像是被人掐着喉咙,艰涩难开。
  毕竟他被人真心对待过,可怜她到头来才知自己是身在一场阴谋中,最后郁郁而终。失去了满眼满心都是他的人,陛下他,后悔吗?
  她未出阁时,是世家贵女,掌上明珠,身负才情,世家门第中的佼佼者。她一生活得如意顺遂,被家人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出嫁后身份尊贵,母仪天下,夫君待她始终如一,尽管后宫妻妾成群,可她也是独一无二的嫡妻,无人可以越过,陛下也给了她足够的尊荣,从未让她难堪,在所有人眼里,他们琴瑟和鸣。是以,在不知真相前,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活在了别人的算计里。毕竟,这场算计,是彻彻底底的温柔陷阱,所有人都知道,却唯独她自己深陷其中。
  她依旧以为自己是父兄丈夫的掌上明珠,只可惜,捧着她的人不过是想看她散发着光辉的作用罢了。
  她理解元后对自己的情感,只是,在成亲之前,他们根本没有半分情谊,而他也从来没有对元后的一分情深。
  他不爱自己的发妻,也不爱其他人,他可能是爱他的子民,爱世人,但或许,他更爱他自己。
  他那个时候对元后不过是一份应有的责任感,当时在百忙之中能抽出身来去看她也是因为这是身为丈夫该做的,直到那个时候他还是在竭力的扮演好一个夫郎。
  其实,在当听到她这句几乎是绝望的哭诉时,他心中似是有什么落到了地上,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又太难提起一口气。
  原来她已经知晓。
  他一直以为,自己要一直惺惺作态下去,可老天爷并没有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知晓的,自己承受着真相的折磨日渐消瘦,待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之时又不愿再叫自己一个人背负,她到底是知道对人控诉的,只是,她又不求什么解脱。
  她是元氏放在帝王身边禁锢他的棋子,也是被陛下利用制衡外戚的可怜人。
  从始至终,没错的是她,可做错了的也是她。
  若是当年,她没有嫁与帝王,或许,她会有很幸福的一生,与人山盟海誓、白头偕老,绝不会叫她红颜薄命。
  而太子与他疏远,也是从这时开始。
  “她去世后,太子由于伤心过度,皇宫不宜他养病,他被接回了元氏小住。说是小住却住了许久,我不知晓元氏跟他说了什么,或许有对我的怨恨,或许有对我的编排,自那以后,他并不亲近我,也是真的把对元后的死怪罪到了我身上。”纵然是太子当年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看到了太子不再神采奕奕的眼神,看自己也不再有光彩,对皇宫不再充满热爱,他固然是进宫可也不愿多在宫里住下,朝晨殿放置了许多不能带出宫的元后遗物。他那时候还小,却也在无声的与他做出对抗。
  如今说起来,都叫人唏嘘不已。
  所以,他与太子走到如今形同陌路的地步也不是无迹可寻。
  或许是当年的处境叫他太过难堪,他受制于元氏又依靠着元氏,这样不可分割的关系致使他在羽翼丰满后就不再愿继续容忍元氏的壮大。所以,他对他的嫡长子并未爱屋及乌。
  可是他没有对谢长柳说出来的是,纵然元后在世他对元后母子也并未就是真情流露。他与元氏人一样,唯利是图。
  他知晓自己终有一日会对付元氏,而元后与太子的存在就会是双掣肘他的束缚。
  他其实从一开始,算计的何止是元后,元氏,也是他的太子。
  所以说,偏爱,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存在,只是看,偏爱,给了哪一个人,只是,可惜的是,或许是因为他难以启齿的经历,导致了他的偏爱给不了他的嫡长子,给不了跟元氏有血脉关系的太子。
  谢长柳听完后,只觉得胸腔里被什么堵住,实在难以纾解,耿耿于怀。
  他其实可以猜到陛下与太子之间为何日渐疏远,只是,今日再听到陛下的自述之后又觉得叹惋。
  他没有听过秦煦说起元后的死,但彼此都心照不宣,或许他可能并没有对陛下生出误会,而陛下却因此将错就错与太子疏远。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秦煦身上有血脉的瑕疵,这也是为什么陛下宁愿扶持年纪尚小的十皇子继位也要易储的缘由。
  谢长柳觉得,自己能做的不多了,他无法开解陛下与秦煦之间的心结,就好比,他无法让元后死而复生一般。
  “听了这些,你对朕有何看法?”
  陛下问的十分轻松,似乎要的不是谢长柳对他过往的见解而是一句家常寒暄。
  而谢长柳哪里敢如实回答,他心里能是什么看法?他看到了帝王的多疑,看到了帝王的自负,看到了帝王的薄情,看到了帝王的偏见,看到了帝王的不择手段……
  他虽然能有与陛下话谈的机会,但他没有资格定义陛下的好坏,他也不敢。
  这个人决定了他的生死,他在他面前,有时可以顺杆子往上爬,但更多的时候是要谨小慎微、伏小做低。
  谢长柳强作笑容,“陛下自己的主意,别人能想什么。”
  帝王却是眼里含着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时候叫谢长柳头皮发麻。
  “你不老实。”
  谢长柳以为他是说的自己不说实话,哪知他接着道:“当时无人敢冒险进去救人,你是怎么想的?当真不怕死?还是太子在你心中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性命?”
  闻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中炸开,谢长柳浑身僵住,四肢逐渐生出一股寒意。
  谢长柳眼里有一股隐晦的胆怯。
  他挑衅了帝王的底线。毋庸置疑的。
  陛下居然知晓这件事情。他原以为,没有镇北王的告知陛下不会知道的,看来都是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陛下是天下共主,知道些被人瞒而不报的事情也不是难事。但这对谢长柳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谢长柳无话可说,他能说些什么?再多的解释在陛下看来都不过是强作辩解之词。
  原来他当日在东宫突如其来的对秦煦说穿自己的身份,看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晓了,而自己却一直装模作样,他是在试探自己与秦煦之间的态度啊。
  呵,他居然,又走进了陛下设的圈套里。
  与陛下的几番对弈,他都输得彻底,谢长柳还是小觑了帝王的心机。
  所幸的是陛下没有同他计较这些,似乎在他看来,这些都不过一桩小事,无足轻重,而说出来就是为了恐吓谢长柳,让他识趣点。
  他怀着心事离开玉清宫后,歇下了要跟着镇北王去查案的心思。
  不知道那日他与陛下的谈话被人听去了没有,只是内殿伺候的四名宫人谢长柳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谢长柳猜想,或许是被调走了吧,也或许,是被‘封口’了。无论哪一个结果对他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事,他知道陛下的事情太多了,终有一日,他或许也跟他们是一样的下场。
  镇北王在调查火药的事件上并没有什么好的进展,就似乎是火药的出现纯属意外,凭空出现,无人知晓,也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而陛下也清查了工部库所里的火药,并不见半分耗损。
  也就是说火药根本不是从工部出去的。
  这则消息,比从工部出去的还要振聋发聩。
  如果是工部出去的,那必然就是里外的人,若是彻查,也可顺藤摸瓜,可坏就坏在不是工部出去的火药,那这出火药的来历就成了谜,更让人担忧的是,还有多少火药是不在登记造册中的。
  谢长柳想到了叔父,他们已经两三年未见了。
  皇陵突然出现的火药,让他起了恐慌。
  叔父经商时,曾经倒卖过一批火药,至于转手给了谁,由于他那时对行商并不感兴趣,是以也就没有留意,而知情的秋山澪已死,叔父却不知所踪,他并不能就此去证实害秦煦的是谁。
  而秦煦知道皇陵是因为火药而塌时也是意外多于怀疑。
  皇陵的坍塌不应该就是意外,皇陵自修建之日起,不过数十余年,未经灾祸,哪里就不堪重负,难不成还是当年修建之人贪赃,以至于皇陵不堪重负,不过,当年建造的官吏也不会如此毫无私德,若是真出了事,查到他头上,他的九族怕是都不能逃得过。而所谓人祸,他原本也猜到了会有谁在背后暗害自己,目的不言而喻。
  他自负伤以来,不问世事,并非就是什么都不过问,不过是不愿意去深想罢了。
  最希望看到他出事的,他也能猜到那几个,无非就是认为他挡了十皇子路的陛下,亦或者是其他皇嗣的党羽罢了。
  说起会去猜测陛下,他一点都不觉得是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么些年来,陛下是如何对自己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不是铁石心肠。陛下不满他,连东宫的位置都要他拱手让人,如今他占着东宫储君的位置,陛下一时拿不准他,使出手段逼迫自己退位让贤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到底,实在让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