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鹿野和柳俊的相谈甚欢中、傅霜知的臭脸中、傅瑶的战战兢兢中，饭菜陆续上桌。
  太平村这边点菜比较大方。
  虽然太平村整体仍旧不算多富裕，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鹿野手里多少还有点钱，她又从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该吃吃该喝喝，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翘辫子了，钱还没花完，不就亏大了？
  于是，柳俊介绍的这家店的几道拿手好菜，鹿野丝毫没迟疑的都点了，炖獐子、葱油鹿筋、山菌炖飞龙、蒜蓉黄羊肉，甚至还有一道红扒熊掌。
  实打实的山珍宴。
  这会儿可不像后世有什么预制菜，还有各种食材造假，这里都是绝对新鲜的食材，每道菜都是明火现烹，新鲜热乎，每一道菜端上，香味都勾地人食指大动。
  从第一道菜端上，鹿野就顾不上跟柳俊聊天了，眼睛死死地黏在了菜上。
  等所有菜上齐，她一边对这些后世很可能成为保护动物的肉肉们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抱歉抱歉，一边大快朵颐。
  嗯，太香了！
  鹿野吃地简直热泪盈眶，再顾不上一旁的柳俊，埋头吃地不亦乐乎。
  柳俊看看她的模样，有些黯然，又有些不舍，但还是走回了柳家屯那桌。
  他固然可以厚着脸皮留下，但他的经济条件和自尊心却不允许他留下。
  柳俊的离开，除了傅霜知瞄了一眼，别人都没太在意。
  怪只怪饭菜太香太勾人。
  虽然只是个小镇子上的小饭馆，但能开几十年依旧屹立不倒，饭馆厨师显然是有些手艺在的，起码比太平村平日里掌勺的厨师手艺强。
  因此哪怕是吃惯了好东西的傅家人，此时也是赞不绝口，虽然还稍微顾忌着点形象，没像鹿野那样埋头猛吃，但下筷子的速度也是不慢的。
  和太平村这一桌比起来，柳家屯，乃至饭馆里的其他几乎所有食客，就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柳家屯这桌人面前各自摆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是这小饭馆里最便宜的饭。
  其他食客桌子上也顶多有一两盘菜。
  能像太平村这般大鱼大肉大快朵颐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一些方才没见过太平村人在实际上售卖景象的人，都小声打听这是哪里来的一堆新面孔，长得个个惹眼不说，还很有钱的样子。
  “太平村？没听说过。”
  “北山山脚下？那地儿不是被蛮人糟蹋了么？还有人？”
  “唉，管人家哪里人，总之是有钱人，真羡慕啊……哪像咱们，只敢跟店家讨口热水喝喝……”
  一群人窃窃私语，好奇又羡慕。
  柳家屯人早知道鹿野出身，倒是没太在意旁人的议论，只是埋头吃面。
  虽然他们是猎户，在家时不太缺肉吃，但在这饭馆里，却是完全不舍得给自己点上一个肉菜的，想吃肉回家吃就是了，在这儿浪费钱干啥？
  鹿野自己吃得香，却也在满足了口腹之欲后，逐渐看到了其他桌的景象。
  也明白了分桌坐的时候柳家屯人为啥不跟她们坐一起了。
  她想了想，到底没有充大方，擅自给柳大树那桌加菜。
  给他们加几个菜不算什么，鹿野花得起这个钱，但她想，别人未必想让她这么做。
  再说柳家屯，乃至这里所有的普通百姓的问题，并不是她怜悯心起，偶尔给人家饭桌上加几道菜能解决的。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默默过去了。
  两边都吃完，柳俊又跑过来依依惜别。
  鹿野却没什么心思跟柳俊说话了，跟他说了两句，便凑近柳大树。
  “柳大叔，到了鬼日，你们就窝在家里，一步都不迈出门了吗？”
  柳大树没想到鹿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却也下意识点点头。
  “你们全村都是这样？”鹿野又问。
  柳大树又想点头，但随即又苦涩地摇头。
  “也不是，有的人家生病了、没粮了，不想出门也得出门，可一出门……”他没有说下去，但后面的意思显而易见。
  据说鬼日里出门的，就没有能回来的。
  鬼日里出门，也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以此减轻家里人的负担。
  鹿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热情地约定了再见面的日子：
  “那柳大叔，你们要还要换蔬菜的话，后天见，还用皮子交换就好！”
  柳大树脸上露出笑，用力点头，其余人也露出笑脸，甚至饭馆里有人听到蔬菜二字，立刻凑上来，鹿野也毫不怯场地介绍起来。
  于是又给太平村的芽苗菜宣传了一波。
  圆满打道回府。
  之后两天，整个太平村几乎都忙着培育芽苗菜，腾出更多房间，付出更多人手，用了大量种子，终于在约定好的时间，培育出整整十辆马车的芽苗菜。
  太平村一行人再次前往桑谷镇，这次除了芽苗菜，便没有再带其他货物了。
  而一到桑谷镇，她们便遭到了围观，许多早早等在这里的百姓正翘首以盼。
  “来了来了！”
  许多人手里拿着皮毛、草药、山菌、藤筐等各种物品，一看到太平村那显眼的马车队伍，便激动地喊起来。
  而他们一喊，更多人便从镇子四周涌过来，乌泱乌泱的，看着很是壮观。
  傅瑶薛胜衣等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一时都有些吓住。
  鹿野倒是不怎么意外，率先跳下马车，笑眯眯扬声道：
  “各位不要急，不要乱，按顺序排好队，今天我们带了足够多的菜，保证每个人都能换到，而且为了公平起见，每人最多换五斤，多了不换！”
  鹿野这么一喊，人群一阵骚乱，但一会儿之后倒也安静下来，在太平村人的监督下，一一排好了顺序。
  能让每个人都换到菜，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事，自然没人反对。
  照旧是鹿野吆喝，傅霜知算账，其他人称重拿货。
  只是第一个人一听傅霜知给出的兑换比例，就惊讶地叫出声。
  “咦，便、便宜了？”
  他瞪大眼，看看鹿野，又看看傅霜知。
  上次明明一张皮子换一斤芽苗菜的，这次却是两斤？整整便宜了一半啊！
  鹿野依旧笑眯眯地，“是的大叔。”
  她又提高声音，向整个不大的集市扬声道：“鬼日马上到了，大家都知道接下来那么长时间不见天日，又吃不到新鲜蔬菜有多难熬，我们太平村初来乍到，往后还要跟各位乡亲守望相助，这些菜今天就便宜换给大家，虽然不知能起到多大作用，但还是希望能帮各位乡亲顺利地度过这个冬天！”
  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所有在排队的，乃至没排队的人们都瞪大眼看向鹿野。
  “鹿姑娘这、这……”
  因为跟鹿野等人的交情，柳大树等人没上前面挤，就在队伍最后头，准备其他人都换完了再跟鹿野等人说话，此时听到鹿野这话，柳大树不由张口，却“这”了好几声都没说完。
  “鹿姑娘……人也太好了。”柳栓宝说完了柳大树没说出的话。
  “可却不是所有人都能领情的。”柳山沉声道。
  柳大树柳栓宝一愣，随即点头。
  甚至有老猎户感叹：“太年轻了，傻乎乎的……”
  虽然鹿野这么说了，但这集市上多少人会信她呢？
  无缘无故对陌生人这么好，许多人只会觉得是她犯傻，是她为了推销自己的菜，或者明知道占了便宜，也不会心生丝毫感恩。
  明明她不降价，那些菜也完全不愁销路，甚至她若是如荒年时的富户那般，将菜价哄抬上天，用几斤往日不值钱的菜把他们辛苦猎来的皮毛都榨干，他们也无话可说。
  如今顶多收到几句不值钱的感谢和赞扬，半点实际好处都捞不到，有什么用呢？
  “但总会有人领情。”柳俊的声音响起。
  柳大树三人瞪眼看他。
  柳俊看着远处的鹿野，眼里的光芒闪亮。
  “我们就领情了，不是吗？”他看看柳大树几人说道，又笑，“我才发觉，以往咱们还是看轻了鹿姑娘，她不只是个漂亮勇敢的姑娘，更是个——”
  他低头，感觉脸颊似乎在发烫。
  “值得钦佩之人。”
  固然，大树叔他们说得对，鹿姑娘这事做的得不到什么回报，除了几句赞扬和感谢，什么实际好处都捞不到，但——
  鹿姑娘本就不是为了回报才做这种事的吧？
  还有那些太平村人。
  鹿姑娘做这事，肯定也是经过了其他人的同意，而她们一个村的人都同意如此做，难道只是为了博得一点虚名？
  不，是因为她们打心底里觉得应该这样做。
  她们真的想要力所能及地帮助乡亲们，让他们多一分平安度过鬼日的希望。
  想到这里，柳俊看向那群人的目光便充满了钦佩。
  果然，鹿野这番话一出，短暂的沉默过后，响起的是议论纷纷，旋即便是真心或不真心的感谢和赞扬。
  不管真心还是不真心，起码此刻表现出的都是真心的。
  能用更少的代价换到更多的珍贵蔬菜，谁不开心啊？
  尤其一些日子过得紧巴，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换的人，一听说菜价降了整整一半，原本不准备吃菜的，这下也想着换点了。
  年纪长点的老人都知道，鬼日里如果有新鲜蔬菜吃，挺过鬼日的希望便多一分。
  于是排队的长龙便愈发长了。
  鹿野这边见状也不急，有条不紊地维持着队伍秩序，按部就班地用芽苗菜兑换着各种物品。
  如果她知道柳俊此时对她的钦佩，一定会说冤枉，她真没那么值得他钦佩。
  她这样做的前提是，她仔细算过，即便价格降一半，太平村也不会亏。
  只不过从大赚变成小赚而已。
  当然，这还是建立在换来的皮毛全砸手上，只能自己村里人用的前提下。
  如果能将那些皮毛运出去卖掉……
  鹿野摇摇头，没影儿的事儿还是先别想了。
  总之眼前这桩买卖她不亏！
  自己不亏的前提下做点好事，鹿野觉得没毛病。
  于是这一场兑换交易一直持续到下午。
  甚至中途有十里八乡听到消息的人陆续赶过来。
  秩序一旦成型，后面就不怎么需要鹿野维持，更不需要她吆喝了，于是她便在人群里窜来窜去，一会儿跟这个聊聊，一会儿跟那个唠唠，很快就跟许多人熟稔起来，被人妹子、闺女地叫着。
  还有许多妇人热心地要给鹿野说亲。
  又有妇人不止想给她说亲，知道今儿来的太平村众人几乎都是男未婚女未嫁后，顿时个个热心地不行，那架势，仿佛要把她们这帮人的亲事全安排上。
  鹿野：……
  说亲就免了。
  虽然跟这里的人交往，但鹿野等人也没犯傻把自己流放犯的身份说出来，要是说出来，也不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反应。
  而且她在这儿晃悠，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村里人说亲呀。
  鹿野不着痕迹地跟众人闲聊，很快就摸清了附近十里八乡所有村子的大致情况。
  附近有多少村子，在什么方位，每个村子有多少人口，甚至每个村子有哪些地痞无赖，都摸得一清二楚。
  当然还有附近的贼匪情况。
  没错，这里也是有山贼土匪的。
  太平村人之前一直窝在自己村子里，那地方又是曾经被蛮人祸害过的地儿，于是连本地的土匪都没想到，如今那里居然又有了人，于是太平村人也一直没听到过土匪的动静，但既然要出来跟外界交往，往后自然就要注意这方面的信息。
  鹿野摸清了情况，便揉着快笑僵的脸，好不容易摆脱热情的大娘大婶们，回到了太平村的队伍。
  此时交易也终于到了尾声，太平村十辆车的芽苗菜换出去，换来的东西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尤其是皮毛，足足装了七大车，其中甚至不乏质量上好的熊皮、虎皮等。
  鹿野很满意。
  哪怕卖不出去，留着自用也是很好的嘛。
  于是一行人满载而归。
  从桑谷镇回太平村，乘马车也要将近一个时辰，中间要经过一个村子，还有——
  “等等。”
  马车刚驶过那个村子，鹿野便挥挥手，示意赶车的人停下。
  她跳下马车。
  “别躲了。”
  她那把N久前从连山寨收缴来的沉重大刀抗在肩头，对着路旁黑魆魆的丛林，笑地露出一口白牙：
  “我看到你们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