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目前看来，蛮人大王显然不准备用强行攻城的笨法子。
  所以双方目前只能拼耐力，看谁更能忍住，看谁又能熬到最后。
  朔方可以忍，外面的百姓却不能忍，而有蛮人围着，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除了把蛮人大军端了，似乎已经毫无办法。
  但是，大批人马固然出不去，只是鹿野和阿苏的话，以他俩的身手，却还是有相当大的概率能溜出去的。
  就算不幸被发现了，阿苏的身份也能给两人上最后一层保险。
  所以这个忙还真就只有阿苏能帮。
  鹿野便把自己的打算讲给阿苏听。
  阿苏听完，倒没像方才那样无语地看着她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甚至都没问她溜出去要干嘛。
  -
  月黑风高夜，翻墙越狱时。
  如今的朔方就像一座巨大的监狱，监狱一圈儿都围满了蛮人，别说四个城门了，就是没门的城墙外，都一直有蛮人士兵不断巡逻查看，一副要生生把朔方围死，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的架势。
  鹿野和阿苏都穿上黑色衣裳，还是颇具蛮人特色的衣裳，悄咪咪从城墙下来，就如鬼魅般潜入黑夜里。
  两人的速度都很快。
  鹿野原本的打算是从蛮人兵力最薄弱的地方，悄咪咪地绕过巡逻士兵溜出去。
  但话刚说出口，就被阿苏否决了。
  “那人不会露出如此明显的弱点。”
  猛兽露出肚皮，可不是给对手攻击弱点的机会，而是要故意引诱猎物上钩。
  阿苏毫不怀疑，他那个父亲能做出这样的布署。
  “那怎么办？”鹿野问他。
  阿苏沉默。
  半晌后才说：
  “你们魏人有个词，叫做灯下黑。”
  鹿野下意识反驳，“什么叫你们，现在咱俩可是一伙儿的，还有我不是魏人。”
  一边说着，一边思考阿苏的意思，也是瞬间便明白了，阿苏的意思，不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你的意思是——从人手最多，也就是王帐所在的方向突围？……”鹿野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可行性。
  便没注意到，阿苏倏然疑惑的脸色。
  “所以咱们要扮成蛮人吗？也不是不可以……我跟你说我化妆技巧很好的！嗯，虽然肯定还比不上某人，但应付这种情况应该也绰绰有余了！还有你对蛮人军队很熟悉吧？要是遇到盘问，你知道怎么回答吗？——不是我害怕，也不是我蛮语不好，主要我伪音还不熟练，万一被人听出是女人就不太好了，蛮人军队里应该没女兵吧？要是有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装一装，毕竟我现在蛮语真的很棒的！我觉得现在肯定谁也听不出我不是蛮人！不信你听听——@LE*#E&#*E(p@*#U@(pij……怎么样？是不是完全听不出口音？”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阿苏听着，没太在意她那一堆废话，也没揭穿她，其实她的的蛮语口音真的很重很重……
  只是敏锐地从一堆废话中，提炼出重点。
  “……你不是魏人？也不是蛮人？”他问，声音有些飘忽。
  “啊？”鹿野没料到她说一大堆，他居然就听到这个。
  毫无压力地点点头，“是啊！”
  虽然这个世界很像她前世的古代，但毕竟并不相同，所以鹿野从不觉得自己是魏人或是蛮人，如今站在魏人这边，只是因为局势推着她一步步走到这里，以及这一次是蛮人来侵犯魏人，而她生活在魏人的地盘。
  阿苏看着她。
  “那——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鹿野这才发觉他的不对劲，微微歪了下头。
  等等，难不成他也像傅霜知一样，怀疑她的来历了？
  鹿野沉思。
  虽然告诉他似乎也没什么，但这种秘密自然还是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为好。
  于是鹿野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满脸肃穆：
  “少年，你错了。”
  “忘了吗？我不是人来着。”
  “我是——神！”
  鹿角神教的神女大人，朔方百姓口中的仙女下凡，总之，她已经超脱了蛮人魏人的桎梏！是更高层次的存在！
  阿苏：……
  鹿野说的一本正经。
  但阿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是生活在鹿野曾经生活的时空，阿苏一定能找到一句话恰当地形容此刻他眼中的鹿野。
  那就是——
  中二病犯了。
  当然，阿苏不知道，所以阿苏只是扭过了头。
  “如果你相信我，就跟上来吧。”
  他轻声说着。
  鹿野当然选择相信他。
  于是，经过鹿野的再次乔装，跃下城墙后，两人不说大咧咧，但也没怎么遮掩地，就往蛮人王帐的方向奔袭而去。
  王帐方向的蛮军自然是最多的。
  尽管鹿野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很快就碰上了巡逻的士兵。
  鹿野小心翼翼，阿苏丝毫不慌。
  “跟紧我，混进去。”
  在被发现之前，阿苏选择主动融入。
  于是鹿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阿苏挑了人最多的一个巡逻队，带着她堂而皇之地混了进去……
  走了好几步，才有一个蛮人上上下下打量阿苏和鹿野，似乎有些怀疑。
  鹿野有些紧张，正想着要怎么说才能混过去时。
  身旁的阿苏就已经顶着一张恶狠狠的刀疤脸（在阿苏的主动要求下，鹿野给他画的），凶恶地瞪了那蛮人一眼。
  “看什么看？想打架？！”
  说着，他抬起胳膊，鼓起胳膊上十分显眼的肌肉。
  那蛮人看了看那肌肉，再看看他脸上的刀疤。
  “没、没什么！”
  然后便扭过了头，再也不看阿苏和鹿野一眼。
  身边有听到动静看过来的，见状也纷纷收回了视线。
  鹿野：……？
  这样也行的吗？
  直到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支队伍，阿苏才低声跟鹿野解释。
  由于蛮军都是临时从各个部落征召，因此蛮军之间除非同一个部落，不然互不相识的概率极大，这次蛮王带领的又是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因此士兵日常见到生面孔是很正常的。
  至于被人发现，被人怀疑了，那么，不解释，凶回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刻在蛮人骨子里的法则就是慕强凌弱。
  只要表现得凶狠不好惹，就有概率吓退绝大多数麻烦。
  当然，这只适合普通的场合，若是对方存心找你麻烦，你表现得再凶狠，若没有真正的实力，那么别人也不会傻傻地被你蒙住。
  当然，在这只军队里，彼此之间没有仇恨，谁也不会故意找一个陌生人的茬。
  所以阿苏这般作派才能蒙混过关。
  鹿野闻言感叹了一下。
  果然带阿苏带对了。
  两人如法炮制，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一个又一个队伍，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很快，就已经到达了王帐的中心位置。
  也就是蛮王所在的地方。
  不需要阿苏提醒，鹿野就认出了王帐所在。
  一顶跟房屋无异的巨大帐篷，帐篷边角挂着夜明珠，里面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乐器声、欢笑声以及粗犷的吆喝声传出，更有酒肉香气从帐篷缝隙飘出。
  此时两人距离王帐不过百米左右的距离。
  鹿野估摸着这距离，再看看王帐周围守卫的士兵，下意识估算了下，要是她现在闯进王帐直接把蛮王杀了，成功跑出来的几率有多大。
  嗯，也就是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一左右的几率吧！
  于是，鹿野十分识趣地打消了念头，专心跑路。
  跑出好几步，才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
  她扭头，就看见阿苏站在原地，目光看着王帐的方向。
  “阿苏？”
  鹿野低声唤。
  阿苏目光怔愣，听到唤声，视线也没有从王帐上移开。
  “阿苏？”鹿野又唤了一声。
  阿苏却仍旧不看她。
  半晌，才低声开口：
  “你说……”
  “要是，我现在走进王帐，把你献给父王，会怎样？”
  他说着，声音带了点挑衅和恶劣的意味。
  鹿野：……
  鹿野握了握拳。
  她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将拳头朝阿苏挥了挥。
  “你可以试试。”
  阿苏垂下头。
  “……我说真的。”他说。
  “嗯，我也是说真的。”鹿野说。
  阿苏这才终于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不害怕？不愤怒？不觉得被欺骗被辜负了吗？”
  鹿野奇怪地看他。
  “我为什么要害怕，要愤怒，要觉得被欺骗被辜负？”
  “——你不是还没那么做吗？”
  阿苏：……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目光定定看向鹿野。
  鹿野也扬起脸看他。
  然而——
  出发前，鹿野使劲儿糟蹋自己的脸，于是此刻，她赫然是顶着一张坑坑洼洼、满是痘痘和麻子的臭男人脸。
  阿苏：……
  他忽然嘴角抽抽，移开视线。
  “等我那么做的时候，就晚了，没有人来救你。”
  鹿野摇摇头。
  “不用别人救，我可以自己救自己。”
  “呵，这么有信心？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吗？你就没有想过，你也会死？”
  鹿野支颐，神态有些吊儿郎当。
  “人总是要死的。”
  “可没人会像你一样死地那么蠢，那么没有意义。”
  “喂。”
  鹿野不高兴地挑眉。
  “别张口闭口死啊死啊的，我还活地好好的呢。”
  “还有你神经发完了吗？发完了就走，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说着，白眼一翻，鹿野就抓着他，往前走。
  阿苏：……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他咬牙切齿道。
  鹿野掏掏耳朵。
  “听到了听到了，别大声！你想引来别人吗？”
  “听到了你怎么还——”这么若无其事，这么淡定自若，甚至，还继续抓着他，一起走？
  阿苏完全无法理解。
  鹿野翻白眼。
  站定，回身，看他，一双眼都要翻成死鱼眼：
  “我就没见过哪个真要跳反的人在跳反前叽叽歪歪说那么多的。”
  说罢，鹿野又叹息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像小孩子站在树上，威胁下面的父母，说‘我要跳了’、‘我真的要跳了哦’？”
  说着，她又拍了拍阿苏的肩膀。
  “放心，你就算跳下也没关系。”
  “——我会接住你的。”
  说着，她露出笑容，朝他大大张开双臂。
  ——好似真的要接住即将坠落的他一样。
  阿苏瞪大眼睛。
  他感觉到，胸膛下有什么剧烈地跳动着。
  “你、你……”
  “你什么你，快走啦！再磨磨唧唧真要被发现了！嗯，还是你突然觉得我之前的提议很有诱惑力，改变主意想要杀了你老爹？”
  阿苏：……
  鹿野一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走吧！”
  她抓住他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远离那个灯火通明、耀眼夺目，却令他心情无比复杂的王帐。
  阿苏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他只是最后回头，看了那王帐一眼。
  这明明……是他最后的机会。
  把她献上去，献给那个只看重儿女的能力而毫无亲情的所谓父亲，他必然会得到父亲的赏识，再借着对朔方的熟悉，一举将朔方拿下，那么，他之前在东平城犯下的过错都会一笔勾销，他将重新得到看重，甚至说不定就此走上一条能与其他兄弟争抢蛮王地位的坦途。
  但是——
  黑暗中，他看着抓住他衣角的鹿野的手。
  她拉着他，离开了那条路。
  而他竟然……
  丝毫不觉得可惜。
  -
  两人可以说无惊也无险地穿越了蛮军的驻地。
  最后甚至还偷牵了两匹蛮军的马。
  终于远离蛮军驻地，此时天色也已泛白，阿苏骑在马上，看着荒无一人的周遭，至今不知道鹿野要干什么。
  难道要去附近城池求援搬救兵？但他记得，早在蛮军到来之前，那个秦县令就已经给附近几个县城长官去了信，但如今看情况，那几个县城显然选择明哲保身。
  这时候再去求援，有用吗？
  于是他便问了。
  鹿野摇头，神秘兮兮地表示，要先带他去一个地方。
  阿苏只得跟着。
  但没走多久，阿苏便发现——这不就是去太平村的路吗？
  “不是，靠近村子，但是是另一个地方。”鹿野表示了否认。
  村子附近，还有什么地方？
  阿苏更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