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长宁公主
作者:今二三三   野上霜最新章节     
  那时,鹿清宁便想,哪怕他没有那般显赫的出身,没有那般逼人的才气,她也甘愿嫁他。
  于是哪怕心知不大可能,哪怕心知会触怒长宁公主,她仍旧不受控制地出招,想要促成傅鹿两家婚约。
  奇怪的是,傅家的反应也很奇怪。
  似乎很急切地想要给他定下亲事。
  于是,她那本来算不得高明的招数,竟然成功了。
  她竟然真的成了他的未婚妻。
  得知消息时,她欣喜若狂,恍如梦中。
  然而翌日,父亲便突然找到她——
  “傅家恐怕要有难。”
  有难?有什么难?
  那般屹立百年的大世家会有什么难?
  她不敢相信。
  但却又总不安稳。
  于是千方百计打听。
  居然还真被她打听到了。
  从左相府。
  长宁公主心系傅家子,左相却欲让孙儿娶长宁公主,鹿清宁与长宁公主向来交好,也知晓左相的打算,甚至曾被左相孙儿旁敲侧击地提示,让她帮着他敲边鼓。
  为明哲保身,以往鹿清宁向来是只敢暗着撺掇,隐晦地为左相孙儿和长宁公主制造机会。
  左相孙儿不满。
  那日,他忽然笑着对鹿清宁说。
  “你帮我一个大忙,我便也帮你一个大忙。”
  鹿清宁帮了他一个大忙。
  于是鹿清宁得知了傅家肯定会倒的消息。
  回去后,她便辗转反侧,好似病倒一般。
  这时得知她与傅家婚事的鹿三娘打上门来。
  撒泼耍赖非要抢这门婚事。
  她先是气恼不已,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然而,辗转几夜后,却是委屈垂泪,在父亲面前说:“既然姐姐想要,我自然不敢与姐姐争抢。”
  于是,与傅家结亲的鹿家女成了鹿三娘。
  于是,傅家真的倒了,鹿三娘也跟着傅家被流放。
  报应啊。
  鹿清宁无比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只是,午夜梦回时,仍旧忍不住回想酒楼初遇时,少年的那双眼,那张脸。
  忍不住幻想若是傅家没有倒,若是她真的嫁给了少年,该是如何美满。
  可惜没如果。
  她只能重打精神,重新为自己寻觅如意佳婿。
  只是寻寻觅觅,总觉得这个不如他,那个也不如他。
  是啊,以他做标杆,满京城,甚至满天下,能有哪个人比得过他?
  鹿清宁不断告诉自己,要忘记他,要往前看。
  这两个月,她的症状似乎好了些,终于也看好了几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她原本与继母庶妹关系都不算太好,但鹿三娘来到鹿家后,她便有了危机感,讨好除鹿三娘以外的鹿家所有人,于是渐渐地,跟继母庶妹的关系也好起来了。
  鹿三娘没有继母为她张罗亲事,鹿清宁有。
  这两个月,继母便与她看中的那几家接触了。
  只待她最后拿定主意。
  只待她最后挑挑拣拣。
  然而如今——
  她成了被所有选择对象放弃的那一个。
  曾经的相看对象全都杳无音信。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突然丢了那样大的丑?为什么庶兄突然犯下那样大逆不道的罪,为什么她从高高在上的鹿家小姐突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鹿家人?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突然到了这一步?
  鹿清宁想了很久。
  就连此刻,被二小姐抱着手臂哭地太阳穴突突疼的时候都还在想,为什么?
  “……爹不是说那位朔方来的巾帼英雄是鹿三——三娘姐姐吗?那若三娘姐姐跟皇上求情,让皇上不要罢免爹爹的官职,这样,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对不对?”
  二小姐开始异想天开。
  鹿清宁却是醍醐灌顶。
  是啊。
  她想到了。
  这一切,都是从她去驿馆找鹿三娘开始的。‘
  没错,是鹿三娘。
  都是因为她!
  -
  夏末秋初,暑热炎炎,嘶哑蝉鸣吵得人心烦意躁。
  长宁公主昨夜未歇好,整个白日都没精神,听到鹿家小姐来访,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她这般的状态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
  似乎是自出嫁后,便一直这样。
  无论如何,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以往她也是爱凑热闹的小姑娘,如今却是可以十天半月窝在府里不出门,也不听外面任何新鲜事的状态。
  但鹿清宁是例外。
  她如今极少接触外面的消息,但鹿清宁……
  上次,她便带来了那人流放地的消息。
  想到这,长宁公主陡然有了些兴致。
  立刻吩咐下人将鹿清宁带来。
  鹿清宁跟着下人进了左相府。
  这左相府她来了不知多少次,按说,早该熟稔自在。
  但今日,她却感觉到了十分的不自在。
  门房,洒扫仆人,带路侍女……
  所有人似乎都在背着她窃窃私语,露出讥笑的眼神。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却竭力做出云淡风轻的表情。
  终于见到长宁公主。
  “来了。”长宁公主卧在榻上,都懒得起身,侍女在一旁规律地为她扇着风,屋内角落摆了数个冰盆,整个室内,所有用度无一不奢华精美。
  鹿清宁收敛了所有思绪,躬身朝长宁公主行礼。
  两人轻声细语地叙话。
  鹿清宁很有耐心。
  长宁公主脾气算不上好,为人娇气,说话常常噎死人,因此有些心气的贵女也不爱与她亲密交往,鹿清宁却是个例外。
  她总是能包容长宁公主一切脾气。
  两人初见面时,长宁公主还因为鹿清宁的名字撞了自己的封号不喜她,故意刁难了她几次,但鹿清宁毫不介意,唾面自干,反而更加温柔地哄着长宁。
  久而久之,长宁便与她亲近起来。
  鹿清宁知道,除鹿家外,长宁公主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只是如今,鹿家不仅不再是她的倚仗,反而成了拖累,成了耻辱。
  她再要做什么,只能依赖长宁公主。
  两人说了会儿话,多半是鹿清宁说,长宁公主懒懒地听,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是两人相处的惯常模式。
  只是今日,鹿清宁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
  与长宁对视时,她的脸上仍旧带着温柔笑容,只是低头或视线移开时,眼底便总是流露出疲惫哀伤。
  长宁起初没有发现。
  她是天之骄女,自然不会察言观色,因此对别人的情绪都迟钝地紧。
  但鹿清宁的表现太明显了。
  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不对。
  于是长宁终于开口了。
  “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她问道,声音里有些微的关切。
  好歹是相交几年的闺中密友,尤其自从她出嫁后,平日能往来的人便更少了。鹿清宁是仅有的一个。长宁多少还是在意这个朋友的。
  鹿清宁抬头,眉眼含愁,有些踌躇,有些怯怯:
  “公主……没有听说么?”
  “听说什么?”长宁懒洋洋地问。
  “前几日,我那位嫁给傅公子的姐姐回京了……”
  “……谁?你说……谁?”
  长宁懒洋洋的声调不见了,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鹿清宁眉眼微扬:
  “就是……嫁给傅霜知傅公子的,我那位姐姐,她在边境杀蛮人立了功,被圣上召回京城,要封赏她呢。”
  傅霜知……傅公子……
  长宁已听不到别的话,只这六个字在心里来回回荡,荡地她眼眶酸楚,险些落下泪来。
  但——
  “那个女人,又做了什么好事?”
  长宁公主忍住酸楚的眼,带着厌恶,又带着嫉妒地说道。
  对于嫁给傅霜知的女人,长宁自然是无比厌恶的。
  别说嫁,就是表露一点意思,长宁也会迁怒。
  但凡听说哪个贵女心仪傅公子,甚至是称赞傅公子几句,她便忍不住大发雷霆,也因此,她跟许多贵女的关系都不好。
  谁知道,那些被她千防万防的贵女没成什么事,却是自己的闺中密友鹿清宁,“阴差阳错”地和他相看上了。
  陡然听闻这个消息,长宁只觉如同晴天霹雳。
  她刚向父皇请求赐婚,他怎么就与人相看,还要订婚了?
  对象还是她一向瞧不起的鹿清宁?
  她火冒三丈,愤怒欲狂,正要找鹿清宁麻烦。
  订婚人选变成了鹿三娘。
  若说她只是瞧不大起鹿清宁,那么对鹿三娘,长宁公主则是脑子里压根没这个人。
  ——那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她完完全全没放在心上的人,成功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傅鹿两家办事办地太过迅速,从订婚到成婚,时间短到长宁公主根本无暇应对,便是木已成舟。
  父皇再宠她,也不可能让她大闹别人家婚礼。
  更何况傅公子成婚那天她还……
  想到这里,长宁公主心内再度郁结。
  但想到结局,心下却又是酸楚,又是痛快。
  酸楚,自然是为心上人的结局。
  那样神仙般的傅公子,怎么就落到一个被抄家灭族流徙的结局?
  痛快的是,那传闻中粗鄙不堪的鹿三娘,连一日的好日子都没过,便陪着傅公子一起踏上流徙之路。
  于是,她对那粗鄙女子的仇恨便随之放下了。
  只剩对翩翩如玉少年的无尽思念。
  但如今,少年杳无音信,那粗鄙女子却回京了?
  长宁公主坐直了身体。
  再没有一丝之前的百无聊赖:
  “到底什么事,你仔细说与我听。”
  鹿清宁嘴角的弧度扩大,俯首低声:
  “回公主,是这样的……”
  她轻柔地述说着,从鹿三娘在边境立下战功,被圣上召回封赏开始,到她听闻消息,想要见见这个久已不见的姐妹……
  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自然,她抹除了自己一方所有的不妥。
  只说鹿三娘跋扈霸道,因有了功绩,又心怀怨恨,便对她这个义妹不理不睬,还让她丢丑。
  之后,父亲鹿攸年心中挂念女儿,再去驿馆。
  却遭人下药,丢了大丑。
  兄长因为家中之事心中烦闷,借酒浇愁,却又遭人算计,以致做出砸掷亲父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
  鹿清宁话说的委婉又含糊,却极有指向性。
  比如她没有直接说鹿攸年丢丑,鹿家大少失态是因为鹿三娘。
  但她所说一字一句,却无不都指向了鹿三娘。
  不必明说,本就对鹿三娘这个名字十分厌恶的长宁公主,便自动把那些事都安到了鹿三娘身上。
  顿时对这人更加厌恶。
  “这人可真讨厌,父皇居然还要封赏她?”长宁狠狠皱着眉头。
  她的少年还杳无音信,她这个一起被流放的人怎么可以如此风光凯旋?
  “是啊……”鹿清宁苦笑着,半真半假。
  果然,她说了一堆自家如今的惨状,长宁公主半点没注意,仍是只关心自己关心的。
  真是又蠢又毒。
  鹿清宁心中冷哼。
  面上却更加凄楚。
  “家中二妹妹原本已经定了亲,因为这桩事,昨日男方家人登门退亲,二妹妹差点便寻了死,我与母亲拼命才拦下她,但……我其实是能理解二妹妹的。”
  “这事之前,父亲母亲已经在为我寻摸婚事,已是看好了中意的人家,但此事之后……”
  鹿清宁不再说话,只难过地垂下眼来。
  长宁这才注意到鹿清宁如今的状况。
  虽然鹿清宁在描述鹿攸年如何丢丑时没敢细说,但“御前失仪”、“长子不孝殴父”几个字,便已经足够长宁理解。
  出了这种事的人家,家中女儿想要嫁好人家,自然难如登天。
  之前相看的人家,如今自然也看不上了。
  好歹是自己罩着的人。
  长宁蹙起眉头,不悦。
  道:
  “上次你不是说想参加四皇兄的宴会?过两日就是了,我带你去吧。”
  上次,鹿清宁带来了朔方的消息。
  也偶然提及四皇子举办的宴会,说慕名已久,想要参与。
  长宁其实知道她目的为何。
  ——不就是想在宴会上相看相看年轻才俊么?
  但她惫懒地很,懒得去,更懒得带她去,因此便不应话。
  此时见她都这么惨了,便还是动了点恻隐之心。
  只要不事关她心上的少年,鹿清宁爱嫁哪个嫁哪个,长宁并不在意,她嫁地好,长宁还更高兴些,毕竟勉强也算个自己人嘛。
  因此此时,随手帮她一把也不算什么。
  果然,鹿清宁闻言,立刻露出感激激动的神色。
  “多谢殿下。”
  她起身,伏地,对长宁行了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