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昏聩
作者:顾明朗   渡劫失败后,我沉迷宅斗不可自拔最新章节     
  那一日,邵秋实在延和殿外等着,从日上三竿等到天色擦黑,小黄门出来告诉她官家已去了贵妃宫中。
  入了夜,宫门落锁,邵秋实出不去,只好扭头回了钦天监。
  刚进钦天监,答全便迎上来:“师父,王小大人来过,请你去参加王大人的葬礼。”
  邵秋实在烛火摇曳前的蒲团里坐下:“你如何回他?”
  答全垂首:“按师父早先吩咐的,已替师父回绝了。”
  邵秋实点头:“下去吧。”
  “师父。”答全欲言又止。
  邵秋实猜到答全在为难什么:“他必是说了些不好听的,既然不好听,就不用说给我听了。”
  答全这才垂头颔首:“徒儿告退。”
  答全退下,屋里安静下来,只剩黄铜烛台里灯芯噼啪之声。
  每一声噼啪仿佛都在问,死的人死了,活的人就不活了吗?
  邵秋实静静听那灯芯噼啪,听了一夜。
  又过了几日,约莫是王琊出殡的第二日,还是那个小黄门,说官家宣召。
  邵秋实跟在小黄门身后穿过长长的宫道,走了半晌,又到了延和殿前。
  邵秋实仍是等在门外,小黄门先入内通禀。
  不多时,小黄门出来冲着邵秋实作揖:“邵大人请,官家在里面等着了。”
  邵秋实走进去,却看见官家以手撑头,杵着桌面打瞌睡。
  邵秋实请安的声音没有惊动睡得昏沉的官家,无人叫起,邵秋实只能一直跪着。
  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邵秋实便借着跪姿打量起官家来。
  官家很老了,他本就上了年纪,又政务繁忙,看着比实际更加苍老,头发花白,满面皱纹。
  邵秋实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角的鱼尾纹和手背的老人斑。
  甚至还能闻到空气里腐朽的味道,那是老人味。
  这一切无不彰示着眼前的老人已入暮年。
  在位三十九年,熬老了儿子,熬大了孙子,熬得行将就木,依旧不愿意将位子传下去。
  把持着一国权柄不放手,若是治理之下国泰民安倒也罢了,偏偏,偏偏内忧外患。
  杀了他。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邵秋实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
  当时的邵秋实是金丹修士,眼前的老人虽有一国最大的权势,说到底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
  邵秋实要杀他,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
  动一动手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只要动一动手指,面前老朽的男人就会死去,结束他对于这个国家的统治。
  “嗯——”这时,官家醒了过来,他睁着浑浊的老眼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目光落在邵秋实身上,“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老迈的声音入耳,邵秋实回过神来:“臣方来,刚跪着,官家就醒了。”
  官家又怔了一晌,才终于完全醒了,叹了一口气:“你本是个老实的,如今也学会说好听话哄人了。”
  邵秋实忙垂首:“臣惶恐。”
  “我听说,王家的葬礼,你没去。”
  “是没去。”
  “怎么不去?”官家问道。
  “王琊一意孤行,官家下旨问斩,”说到这里,邵秋实顿了顿,“我想着,想着……”
  “斩是我让斩的,可厚葬也是我让葬的,”官家又问,“你同他交情匪浅,怎么不去上柱香呢?”
  邵秋实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把气都咽了下去,只垂头埋在双手之间,埋得更低了。
  邵秋实虽是垂着头,却能够感觉到从上面投来的目光,幽幽的,凝滞的。
  好半晌,官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实心实意的,起身罢。”
  邵秋实刚爬起来,就听官家的语气满是疑惑:“我记得前几日召过你一次,怎么没见你来?”
  邵秋实麻溜又跪下了,她自是不能将错怪在面前端坐的官家身上,也不能怪在一旁静立的秦良辅身上,只能往自己身上揽:“臣,臣来得晚了,后来太晚了,臣便擅自回去了,请官家治罪。”
  官家也不知从邵秋实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老迈的声音不急不缓:“他们都说秦良辅宦阉专权蒙蔽圣听。”
  这次换秦良辅噗通一声跪了地上,张嘴便喊:“小的冤枉。”
  官家摆摆手,息了秦良辅的喊冤,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借着由头说我老了,说我昏聩,说我无能,说我眼瞎耳聋,才会被阉人蒙蔽,只爱佞幸不纳忠言。”
  秦良辅眼中精光一闪,继而眼圈一红,满面都是哀哀凄切:“官家华茂春松,正是春秋鼎盛之际,那些人胆敢说出这等子劳什子的诛心之言,才真真是眼瞎耳聋,猪油蒙了心了。”
  官家又摆摆手:“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本来是这样想的?秦良辅一怔,连充盈在眼眶里滴溜转的泪水都停滞了。
  “我今日方明白了,他们说秦良辅宦阉专权蒙蔽圣听,就是说秦良辅宦阉专权蒙蔽圣听,如此而已。”
  语罢,不等秦良辅和邵秋实反应过来,官家喊道:“将秦良辅拖下去。”
  此言一出,延和殿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几个小黄门当即冲上去堵了秦良辅的嘴。
  跑在最前头的小黄门,恰是这两日来宣召邵秋实的那个,此时龙精虎猛,哪里还有半分数日前捡邵秋实银角子都捡得颤颤巍巍的怯懦?
  秦良辅被拖了下去,殿里又清静了几分,偌大个延和殿只剩端坐的官家,和下面跪地的邵秋实。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该把这个位子传下去。”官家老迈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孤寂得很。
  邵秋实深吸了几口气,一张嘴:“官家华茂春松,正是春秋鼎盛之际……”
  从殿外回返候在门口的小黄门听得眼皮子一跳,鹦鹉学舌,学个什么不好,这分明是秦良辅刚说的话,而刚说了这话的秦良辅已被官家叫人拖下去,架在殿前的空地上,一棍一棍打得跟块抹布似的。
  小黄门忍不住腹诽,这位国师邵大人可真是个不聪明的。
  幸而没不聪明到底,邵秋实只学了前半句便不再说了,垂头埋在双手之间,埋得更低了。
  官家也是没想到,他难得想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却等来邵秋实这样一句,气着了:“滚!”
  邵秋实麻溜地滚了。
  邵秋实出了殿门,就看见昔日的贴身大太监秦良辅被几个小黄门摁着,架在殿前的空地上,一棍一棍打成了一块鲜血四溢的抹布。
  秦良辅被堵了嘴,已是有进气没出气,还尤自瞪着一双眼,不肯相信自己这般轻易地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