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作者没有悲伤的权利。

  在敏感的时间段，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顾东来离开后，他就带着白冰去了大世界，喝酒跳舞。

  看着面前这个强忍悲痛还在跳舞的男人，白冰的心都碎了。

  连她都不能露出悲痛，只能是惊吓和愤怒。

  郑开奇慢慢把思路转到了反制上。

  即便阿标的死已成定局，那就不能再沉浸在此。

  走上抗日的革命道路，死亡，就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不是自己人，就身边的人死。

  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对得起阿标的牺牲。

  他留下的情报里，有一个崭新的，年后开业的小妓院。

  老鸨是无锡淫窟来的，以前是花船画舫里的头牌，长三堂子里的佼佼者。

  她之前有一家小的妓院，带着几个出挑的姑娘。年后换了个地方，门面大了些。

  这都是正常现象，唯一不正常的，就是老展一直是她家的忠实贵宾。

  这一记录，从她开始开妓院就开始。巧妙的是，在这之前，老展虽然逛窑子，但从来不在一个店里反复消费。

  唯独在这里，有异常。

  每周都去。每次都超过一个时辰。

  老展已经五十多了。战争和灾害带来的饥饿，给予人类的伤痛，就是五十多岁的人，最多就是七十岁的体格。

  这绝对不正常。

  对于一个不吃不喝，嫖完就走的老人来说，时间太长。

  阿标查到，妓院里的女人也不固定，一直走走换换，也就是说，他去找的不是那些姑娘们，而是老鸨。长三堂子出来的前花魁。

  “她很可能就是老展和日本人中间的牵线者。之前偷听的电话，肯定是这个负责定期给老展活动经费的人。”

  据齐多娣手下的潜伏在他身边的同志说过，这个老展平时吃喝并不高端，光是那好手艺带来的工钱，就能养得起一两个小妾没问题。

  但在跟那女人的通话中，他不止一次哭穷，是真的没钱了。

  那他的钱呢？

  除了妓院和外出修车，他应该还有其他的地点要去。

  想起小本子上那歪歪扭扭的字，郑开奇就忍不住的悲伤。

  他应该是很用心很费力写下了这些字。

  他在很努力的工作。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阿标。”

  闪烁灯光中，摇曳舞池中，郑开奇表情逐渐坚毅。

  死亡无法逃避，那就选择一种欢送死亡的方式吧。

  就从老展和他的玫瑰开始吧。

  楚家。

  楚老二合衣站在别墅二楼窗户外。

  孙物真的消息让他惊讶了许久，也后怕了许久，如果不是那个什么阿标，他和郑开奇都得完蛋。

  虽然不知道郑开奇的秘密，但孙物真如果真的见到了德川雄男，他楚老二绝对好不了。

  即便不是死，在日本人心中也是有了不好的印象。自己进入新特务机构的关键时刻，出了这个事，那就是比死还难受。

  “记得郑开奇说过，那个阿标，应该就是搞定孙物真的人，这中间是出了什么纰漏？”

  楚老二掂量了一阵子，也就不再想这个事，李先生约他明天见面，想知道他这段时间的成果，他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能去见面。

  “笃笃笃”敲门声起。他知道是大姐。

  这个点，也就大姐不会睡觉。

  “郑开奇那边出事了你知道么？”大姐穿着睡衣，开门见山。

  “恩，听说了。上海滩警备系统就那么大，特务科队长的手下是共党，这种劲爆消息，瞬间就通过电话传遍了。”

  楚老二淡淡说道：“其实也就是平常，地下党无孔不入，他当时缺人，被人钻了空子而已。”

  “你想的很简单么。”大姐问道：“日本人也会这样想么？”

  楚老二笑道：“您好像对他挺在意的。”

  “我刚从舞厅回来，见了几个人，看见了他在那跳舞。他身边那个白白瘦瘦的女孩子，是他的夫人？”

  “恩。应该是，他倒是挺专一的，除了他媳妇，他不跟别人跳舞。”楚老二没心情聊这个，满脑子都是明天跟李先生的会面。

  大姐问道：“你不担心他是共产党？”

  “不会，他怎么加入的特务科我清楚，有些事情可以越传越乱，但当时的情景我记得清楚着呢。”楚老二笑呵呵道：“你可以怀疑他是军统或者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共产党。”

  “当真？”

  “绝对的。”

  楚大姐微微一笑，“我去会会他。”

  “去会会他？”

  “对，我请她跳个舞。”

  楚大姐说到做到，这就换衣服离开，楚老二后面跟了句，“你没事吧？”

  快四十的人了，你会跳舞么古板女？

  大世界里，白冰跳累了，自己去吧台那休息，郑开奇去了个厕所的功夫就趁机打了几个电话。

  一方面是针对玫瑰，一方面是针对老展的。

  阿标出事时，其他两组都在忙，而且都有不同的收获。

  一个假装去修车，拦着老展不能去赴那三点的约。

  他们发现，老展悠哉游哉，根本不着急出去，他让徒弟修，自己在旁边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

  郑开奇怀疑，他说的事情并不是假的，不过不是下午，而是晚上。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酒吧里的人不多了。

  又打了几个电话后，彻底放了心，这才回到前台，见白冰身边坐着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影。

  却是叶维美。

  两人正聊着。

  见郑开奇过来，叶维美主动说道：“听说你手下出现了共产党？”

  “是够晦气的，叶小姐，幸会啊。”郑开奇一屁股坐在两人身边。

  叶维美说道：“是不是更证明你也是共产党？”

  郑开奇笑了，“怎么会呢，我都快被烦死了，他就是为了不让我获得情报，才现出身份的。”

  叶维美也笑，“我怀疑你就是个共产党。”

  “你要继续这么说，我只能请叶小姐跳一曲了。”

  “我才不稀罕呢。”叶维美转身就要走。

  “来吧，别忍着。”郑开奇一手拉起叶维美，进了舞池。

  女人的手有点哆嗦，看了白冰一眼，见对方只是温柔看过来，这才把手搭在郑开奇肩膀之上。

  她看见对面的男人根本不在看她，他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