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河每日不是看着那幅画神游天外，就是看着那个八珍盒怔怔发呆。
兰重火道，“五六天了，你还不吃？再不吃都要发霉长毛了。”
苏星河于是开始吃。
“他还好不好？”
“我若说好，你也不信是不是？”兰重火坐他对面，“不好，真的不好。整个人死气沉沉，半死不活。比他重生归来以后，我第一次在光明地见到之时还要糟。”
苏星河心里无比难受，沉默很久才又问，“他来做什么？”
“不太清楚到底要做什么，就是拿了东西要我鉴定一下笔迹。”
“李甘棠放他走了？”
“我前几日去涂山王府时他倒是不在。”
“你觉得李甘棠会放她走？”
“我……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兰重火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前面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说着走了。苏星河坐在一棵石榴树下，把全部东西都吃了下去，哪怕吃到最后，他自己想要呕吐。
抬眼的时候，看到头顶的石榴花。一朵一朵，火苗一般欲燃。
石榴，素来被达官贵人们所喜，多子多孙的寓意，谁人不爱？莫说是这里，就是整个涂山王府到处都种满了石榴树，不难看出对后代子嗣的渴求。
李甘棠既然孩子都有了，这就说明她压根没有放他离开的打算。毕竟哪个女子会让自己的孩子未曾出生就失去父亲？
父亲——丈夫——这两个角色，他从未幻想过能落在他怀中之人的身上，这与他，丝毫不搭啊，也对自己，太残忍一些了吧？
***
夜扶桑坐在檀州一处酒楼的雅间里，他的旁边坐着黎刚。
“你觉得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龙影卫里还有一个人活着？”
“不可能。除了夜崇光与薛之珩，龙影卫都在关山一战中，壮烈殉国了。”
“关山一战，在什么时候？”
“三十一年前。”
“也就是我四岁之时。”夜扶桑想了想又道，“主帅是谁？”
“李云齐。”
“此人是谁？我不太关心朝政。”
“再不关心朝政，此人你也是认识的。”黎刚道，“正是你的老泰山，涂山王。”
“龙影卫曾经在他的麾下效力？”
“高唐台征收龙影卫以后，原本归入了海晏河清宫，后来西北爆发战事，连绵不断，龙影卫前去战场御敌。
“几年后，在关山一役中全部殉国。龙影卫的队长傅舒良更被追封为龙吟大将军，我们黎府沾了他的光，才被御笔亲赐龙渊府。”
“原来此事是真的。”夜扶桑突然想起关山那里作乱的五万多军魂，有些奇怪，“可是咱们国内战火也不少，从未有过英灵作乱的先例。我曾经去过关山，那里戾气冲天，跟阎罗地狱一般。”
“被自己人所害，朝中传闻，是当时在后方负责辎重与粮草的兵部尚书秦邦业通敌卖国，将行军路线与日程透露给北狄，敌方断了我军粮道，造成那五万左翼孤军深入，悉数被围。
“那五万兵士拖延了半个月，最后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人间惨剧。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大雪封山，救援大军赶不过去，于是那五万左翼军就这么没了。”
“怪不得。”
黎刚沉声道，“其实也怪不得涂山王李云齐造他李旭的反，他的三个儿子先后折在战场上。李旭当了多少年的九五之尊，玩死了四五个亲生兄弟不说，也熬死了他自己的两个儿子。”
“现在的王室宗亲里面，若说有人有资格继承皇位，谁最有这个可能？”
“高唐王室式微多年，人丁不旺。若是宫车晏驾，另立新君，血缘亲疏上除了李旭的兄弟李郁，就是涂山王这个堂兄了。”
“这涂山王功高震主，且有三个如狼似虎的儿子，高唐台那位不忌惮才怪。”
“所以明里暗里，涂山王那三个儿子死的也有几分蹊跷了。”黎刚又道，“其实不说血缘亲疏，皇位会不会落在李云齐头上，只说治国安邦之能，李旭也比不过你老泰山半分。”
“可惜涂山王府只剩李甘棠一个女人。”
黎刚看着夜扶桑，别有深意开口，“涂山王是没儿子，可他有孙子。”
夜扶桑不说话了，很久后才闷声闷气道，“是个孙女也不一定。”
“你最好祈求上天，李甘棠这一次能给自己生个儿子。”
“为什么？”
“否则你还要继续操劳不是？”
“操劳”——夜扶桑突然觉得这个字眼很那个，那个的近乎邪恶了，脸色一红，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两个一团乱麻的局面。进而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外人眼里，哪里是光明地少主夜扶桑，也不是重生归来的夜游神白归一，他就是一匹禾中马，只配种就行，直到涂山王府后继有人，他也就功成名就了。可是为何偏偏是他呢？
黎刚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不对，“其实你应该换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那个位置上去。李旭欠我们黎府的血海深仇，还了性命还不够，那个皇位也一并还给我们黎府的血脉吧。这么想想，你这个爹是不是就有动力去拼命了？”
夜扶桑从未想到自己一个江湖中人，竟然与高唐的权力中央这么近。
黎刚却不再提了，语气也闲散起来，“少主刚才怎么会那么问，是否发现了什么？”
“傅舒良的尸身被人练成了千人斩大将军。我曾经前往黎府时，遇见了他。”
“此话当真？”
“当真。”夜扶桑有几分苦恼，“有没有一个办法，能够分辨出来对方是不是龙影卫之人。”
“有一个。”
“真的？”
黎刚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黑色的刺青，“每一个龙影卫的这个位置，都有一个相同的刺青。”
“这是——”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1
“海东青，万鹰之神？”
“正是。龙影卫之魂，英雄的图腾，海东青。”
“那你怎么有这个图腾？”
“小时候看着每一个龙影卫手上都有这么一个刺青，心里很羡慕。后来找了师傅也刺了一个一样的。”
“也怪不得你会给自己取名如此。”夜扶桑说着，却是轻松下来。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地方，看看有一个人的手上是否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图腾。”
“若是有呢？”
“那你就杀了他。”
“去哪里？”
“光明地。”
夜扶桑与黎刚拿了拜帖去光明地，人是被请进去了，只是夜崇明避而不见。
两个人坐了半天的冷板凳。
回去的路上，黎刚问，“夜崇明也是龙影卫的人？”
“尚不确定。所以我此次前来试探他的底细。”
“若是明日，他仍旧避而不见呢？”
“我只给他三次机会，若是明天来的时候他仍旧避而不见，你就直接替我清理门户。”
夜扶桑似乎脾气异常好，每次来的时候，茶水紧着最好的喝，饭菜可着最可口的叫。
他现在的身份无比复杂，可到底也是曾经的光明地少主，那群下人们也不敢太不给他面子。
第三天来的时候，他如同换了一个人，满脸煞气，一路长驱直入，由黎刚开路，来到了夜崇明居住的地方。
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夜扶桑脸色变了，就是跟来的张显忠都愣了。
“张宗主，我二叔呢？”
张显忠听他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更是汗流浃背。这夜扶桑哪里是以前的千金少爷夜扶桑，他是夺舍重生，前来索命的夜游神白归一。
见识过他的手腕心计，夜崇光、齐善、余紫苑与夜崇阳都折了进去。他如何能将他当做一个少不更事之人。
他硬着头皮道，“说是抱恙在身，可这到底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
夜扶桑觉得自己莫不是太给夜崇明留面子，他这是躲在哪里，还是说脚底抹油开溜了？
尚在游移不定间，外面传来了甲胄之声。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熟面孔走来，那人朝夜扶桑行礼，“参见郡马爷。”
来人正是李甘棠的近卫长凌云，就是他跟着李甘棠前往龙渊府接他回去的，他自然有印象。
夜扶桑问，“你怎么来了？是李甘棠让你来的？”
“正是。”
夜扶桑不得不服，他的确有搜府寻人的准备，只是人单势薄，然后李甘棠就给他送来了一帮子人，来壮他的势气，长他的威风。
这女人怎么这般料事如神？他都要欲哭无泪了。可这正好饥肠辘辘之时，有人将满汉全席送到嘴边，他能不吃吗？
于是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三百。”
“外面可围上了？”
“围个水泄不通，一个苍蝇都插翅难飞。”
“剩下的都叫进来。我亲爱的二叔下落不明，他这一直抱恙在身，真是被歹人囚了，还是昏到了哪儿，我也正赶上救他不是？
“再严重一些，若是他死在了哪个角落，我来的就更是时候了，还来得及给他哭丧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