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归一霍然抬头看他。
  莫随风却是朝着白重九的棺木，三叩首，“我对不起九哥，对不起如令，也对不起你——”
  白归一的心情很复杂。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怪莫随风害死了白重九？还是怪苏星河食言没有将他带回去？
  更或者，他该怪自己，因为白重九是为了自己才去的销金窟。是他害死了白重九，也是他没有能力将他带回去。
  谁还能说谁？
  他与莫随风不过是平分秋色。
  苏星河更是无辜，不过是做了自己一腔悲痛与怨愤无可发泄的出口罢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有些后悔那日冲动之下说了一番那样恶毒的话。
  苏星河真是报复自己，又何必去相救自己呢？他一直都是记挂着自己的，否则也不会找到他的下落啊。
  然而，这点旖旎的心思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白重九身死带来的悲痛压在了心底。
  白归一也跪在白重九棺木前，“你我一起给哥磕个头吧，算是全了兄弟之礼，告慰亡灵了。”
  “我没脸再与你称兄道弟——”
  “那你想如何？拿你的无双自刎于哥的灵前，这就算是报答他了？”白归一眼睛发红，一脸悲愤，咬牙朝他低吼，“你是他拿命换回来的，你这条命欠了白纸门，拿你自己来还。”
  “不是还有你？”
  “我？”白归一一脸惨笑，“你还白纸门，我还黎府。”
  “我还黎府——”
  “没得商量。等哥的丧事过后我前去长安，那个人瑞和国师一个都逃不了！你就替我好好守着白纸门，当一个正儿八经的白氏子孙。”
  “你怎么知道九哥的意思？他给你的信上说了？”
  “他是我哥，他的意思我不知道，谁还会知道？”
  “昨天，我的玉牒已经入了白氏祠堂。”
  “同辈中排行第几？”
  “十三。”
  “何名？”
  “白霓，字吟风。九哥取的。”
  “很好，你娘的佩剑弄月，你爹的佩剑吟风。这两个字归你，再好不过。”
  “我娘……你可知葬在何处？”
  “龙渊府后苑。”
  “也好。回到自己家了。我想将家父与她同葬。”
  “等哥的事儿过了，我们一起去洛阳。”白归一又问，“何时出殡？”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莫随风道，“三日后。”
  “夜崇阳的尸身呢？”
  “在后苑。”
  “到时候一并入了白氏祖坟。”
  “灵位该如何写？”
  “算他入赘白纸门，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九哥的事，江湖中是否发丧？”
  “不必。自己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己办。不须一群道貌岸然之徒前来假惺惺地看笑话。”白归一说完，又朝着莫随风叩首，“十三哥——”
  莫随风本来在哭，突然听到又觉得欣慰，就想笑，于是脸色就很难看，“明明你出生在前。”
  “得了便宜你还卖乖。”
  莫随风仰天长叹，“为兄哪里是占便宜之事？”
  这话让白归一沉默了。他想起了白重九，正是为兄为长，以身作则，最后死于非命。
  告慰亡灵之后，两人也了无睡意。
  白归一抱来了许多摞纸，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有各种金银色的锡纸。下人们也抱来了竹篾与高粱秸秆，高粱杆子是今年新砍下来的，一股子植物的清香。还有精面打好的白乎乎的浆糊，仍旧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两个人就在白重九的灵前扎纸火。他们不分昼夜，不眠不休，似乎自己动手相送一程，多少能赎回一点曾经犯下的罪过。而有的时候明明不哭了，做着做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又突然潸然落泪。
  家中丧葬一应事务，皆由白文传与白韬汇接手，日不暇接，筹理得十分整肃。白纸门与龙渊府的各大掌柜们都收到了讣闻，先后前来凭吊。莫随风与白归一一概不闻不问，仍旧交了白文传两人前去接待。
  出殡那天，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有招魂幡，有铭旌。一应执事陈设，都是前几日赶着新做而来，一色光彩夺目。显示不尽的奢华。
  白重九未曾婚配，更无子嗣。莫随风只好摔丧驾灵。白归一只是躲在幕后，当做一个寻常的门中子弟。
  送殡的队伍走了一路，哪里都有人群，哪里都有邻里乡亲设置的路祭，俱是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由此也能看出白纸门在古浪的口碑。
  整个送葬队伍绵延几里，单是纸火就占了一半。古浪镇的人听闻白纸门办丧事，都又惊又怔，不约而同跑出家门来看。
  因为白氏的纸火素来远近闻名，出来看个稀罕，然后得了几日的谈资。殊不知那些谈资凌驾在他人的痛苦之上。闲言碎语中又纷纷称赞白纸门的纸火手艺真是一绝。
  不少人跟着来到兰陵后山，眼看着这些精美的纸火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突然又倍觉可惜，不住摇头叹气。
  这场葬礼声势浩大，送葬的队伍黄昏才回。
  白日这里热闹一片，此时终于冷清下来。一个白色的人影幽灵一样，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提着一只竹篮。里面有一只酒瓶，一只酒盏，还有几样祭品。
  来人正是苏星河。他一直躲在人群里，亲眼见证了这场葬礼，直到此时才敢现身，前来凭吊一番。
  他在白氏祖坟前三叩首，然后将带来的祭品摆上，又洒了三杯水酒为祭。最后拿出知返灯，用燃火符点燃，在上面燃烧了白重九的旧物。
  可是等了半天，没有鬼魂前来。
  “白重九，你倒是走的无牵无挂。”苏星河终于死心，低声道，“今日我来告诉你一声，白纸门有后了。如此，你也可以安息了。”
  他在坟前坐到黎明，然后才起身离去。
  此夜，一辆马车停在白纸门门前。白归一与莫随风听到下人禀告，外出去看。马车里躺着的正是夜扶桑。
  白归一与莫随风面面相觑，然后达成一致意见，带着他一起，将傅舒良的灵柩从白纸门送到了龙渊府。
  选了一个吉日，将亡者下葬，埋在了黎天籁身畔。
  莫随风在龙渊府每一个角落都走了一遍，最后随着他来到了观澜堂。
  那里的榻上安睡着夜扶桑。
  白归一取出一幅画递给他，“此物，留给你做个纪念。”
  莫随风打开，眼神无比恍惚，那是黎天籁的画像。原本黎天香也有一张，只是后来给她陪葬了。
  前几日，将白重九与夜崇阳送到祖坟时，白归一记起了此事，将那副画取出来带在了身边。
  而黎天籁这一副，是他查抄光明地之时收起来的。本来想着与自己这一副亡母的放在一起，后来知道了莫随风的身份，觉得还是给他更为合适。
  莫随风看了很久，“你见过她吗？”
  “见过。”
  “她是什么模样？”
  “外柔内刚。”白归一将黎天籁在光明地与自己相识以来的事情都说了。莫随风听得半天不言语，神色更加哀戚。
  尤其是最后听到她为了夜扶桑的安危，放弃报仇，与夜崇光讨价还价，最后自戕而亡时，他空洞的眼神里再次闪烁起了光。
  莫随风从身上取出一枚玉锁放在桌子上，对着白归一道，“把这东西留给扶桑吧。”
  白归一也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放在一起，“怪不得她没有将这东西留给夜扶桑，竟然是留给了你。”
  说完又道，“你为何不要了？”
  “我不是已经成为了白纸门的人了？把东西留给扶桑吧。”莫随风说着看向夜扶桑，“几年前在凉州遇见他的时候，我从来都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他做了兄弟。”
  “其实那个时候你遇到的是我。”
  莫随风想了想，“怪不得。”
  说完下意识去看夜扶桑，“他可还有救？”
  “他现在身体里只有七魄，而无三魂。”
  “所以找到三魂就能活过来了？”莫随风道，“此事，我们该尽力而为。”
  “我知道。他虽说是夜家人，可到底也是黎府血脉。”白归一素来通透达观，经历了两世，更添圆融，少了偏执，他道，“原本也不消你说，我拎得清。”
  “明日一早，我就回凉州了。你呢，是何打算？”
  “带着夜扶桑回长安。”白归一有些无奈，“和李甘棠的较量，我又输了。”
  说着他上前，想要查探夜扶桑的伤势，刚解开衣襟，就看到一张叠着的纸掉落出来。
  白归一拿起，看了看。
  上面是兰如令的字迹，写了“相思”与“入骨”的用途。他看了有几分欣喜与激动，取下戴在夜扶桑手上的指环。
  相思入骨，严丝合缝，合二为一。他将“相思”分开，戴在左右手，“无论待会看到什么，别太惊讶。”
  “什么？”
  白归一不答，双手握住夜扶桑的，片刻后，他的身体直挺挺倒了过去。
  夜扶桑醒了过来。
  “你——”
  夜扶桑道，“是我，归一。”
  “这东西——可以——”
  “移魂换魄。”夜扶桑说着又惊又喜，“现在有了两件衣服可以穿，倒也能够方便行事。”
  “你准备以谁的名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