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春疫(3)
作者:白锦上   说好的欺师灭祖呢最新章节     
  “凤凰骨,可解百毒、去风邪、辟妖祟。”
  “若是凤凰骨之人,可会得瘟疫?”
  “当然不会。据传言,拥有凤凰骨之人一生百毒不侵,百病不生。若是有人将凤凰骨磨成粉和血饮下,也会有同样的神效。所以凤凰骨之人向来世间难寻,更是举国难求。”
  苏星河愕然。一直以为,美丽的皮囊已经是罪过,不曾想,一身骨头更是让人觊觎的源头。
  而在那些人的眼中,拥有凤凰骨之人,和一头牛,和一只羊,恐怕并无任何差别。不管是死是活,不管是用来寻欢作乐还是延年益寿,都是大有裨益的。
  转而,苏星河又想到,李旭和国师一直留着三个凤凰骨之人为的又是什么?拆了他们的凤凰骨为自己所食?然后可以求得一生无虞?
  只想了一下,他的眼前就是白归一被他们像只牛羊一样屠戮,然后拆了骨头,供他们享用的一幕。只要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再也无法隐忍不发。
  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星河冷冷道,“若是用凤凰骨入药,可能解除眼下的瘟疫之急?”
  “或许。不过凤凰骨世间难寻,这里区区一小盅就已经弥足珍贵,价值连城了。”
  “人骨入药,未免令人发指。”
  “为了活命,没有入不得口的东西。”
  “你认同这话?”
  宫微抬头看他,他眼明心亮,只看一眼,只想片刻,就明白了症结所在,立刻改口,“随口一说,未必言为心声。”
  苏星河觉得这个不修边幅的宫微是个深藏不露的,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粗俗平庸,眼睛像刀子一样,看人也很有一套,他没再看他一眼,离开了药庐。
  倒是宫微看着他,一直目送他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
  白归一一直无所事事。在家里一个多月,他已经闷坏了。于是想着是否回涂山王府一次,或是去看一眼兰重火也好。他那里是医馆,总是与病人打交道,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也好帮上忙。
  于是收拾一番去了。
  在路上遇到了凌云。他带着手下正在收殓无人认主的尸体,然后拉到城外乱葬岗焚烧干净。
  于是整个长安都充斥着一种烧焦的皮肉之气。呼吸着这样的空气都觉得毛骨悚然。
  兰亭的外面聚集了不少饿莩与病入膏肓之人。有几个弟子武装到眼睛,在给病人喂药。有几个弟子,在将死尸抬到板车上,然后洒上生石灰。凌云带人来了以后,这才把尸体运走。
  白归一与凌云寒暄片刻,然后走进兰亭。
  兰重火在熬药。
  兰重楼在闭目养神。
  前者看到他,关心则乱,“这个时候人人自危,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还在乱跑,不要命了?”
  “我快闷死了,来看看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家伙总是不知道轻重。”兰重火就要把他往外面推。
  “你总是让我喝口茶。”
  “回家喝。我这里到处都是病人,到处都是疫气。”
  “云升禅师给我算过命,我的生死劫不在今年。你白担心了。”白归一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坐下,“你快倒茶来喝。”
  兰重火没有倒水,而是倒了一杯汤药给他,冷冷道,“不喝茶,喝药。”
  白归一看他脸色不好,不敢触其逆鳞,只得老实喝了,刚要给他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不仅白归一脸色变了,兰重火更是脸色煞白,这种咳嗽声已经类似于催命符了。他愣了半天,最后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就要上前。
  兰重楼摇晃着起身,掩唇制止,“别过来,兰宣!千万……千万不要过来。”
  兰重火大声叫道,“兄长!”
  “任何一个兰亭的人,都不要过来。”兰重楼扶着墙壁往里面走去,“尤其是你。”
  “你都这样了,我如何能坐视不理?”兰重火的声音颤抖,已然有了哭声。
  “你若是敢来,就再也不要认我这个大哥。”兰重楼丢下这话,迫不及待把自己关在了卧室。
  兰重火自从兰重楼离开,就再也无法心平气和,不停在屋内走来走去。最后开始语无伦次,“我就不该让兄长以身犯险——兰亭即使不能坐视不理,也不该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由着他——”
  “灵汐术对付不了瘟疫?”
  “灵汐术只能疗伤,不能治病。”
  整个下午,兰重火一直关心则乱,恐慌不已。他这一个多月,看了太多的死人,见了无休无止的生离死别与无能为力。
  他即使预料到死的人是自己,也没有想到快要死的人,会是兰重楼。这段时间,他就像是一只骆驼。兰重楼被传染正是这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昏之时,他的情绪终于崩溃,不管不顾,起身就要往兰重楼房间闯去。白归一立刻拦住他,“你听没听到兰宗主说的话?”
  “我能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一个人等死吗?”
  “那你去了,能做什么?”
  “端茶倒水总是可以的吧?是兄弟的话就别拦着我。”
  “是兄弟才要拦着你。”
  “你别逼我动手!”
  “听你大哥的,别添乱。真是端茶倒水,也是我去。”
  兰重火看着白归一,似乎觉得自己在听梦话。
  白归一无比认真开口,“兰亭的人他不让去。可没说其他人不能去吧?这不算是破戒。”
  “你……你真的、真的不害怕?”
  “刚才都说了,我的生死劫不在今年。”白归一玩世不恭道,“你大哥就是我大哥,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夫人就是我——啊,幸好你没有。”
  听他这个时候还胡言乱语,兰重火不想笑,更想哭。
  兰重火给白归一穿好喷洒过药液的长袍,给他用面巾遮盖好脸颊,千叮咛万嘱咐,“你别离我大哥太近,这病太过凶险——。”
  “你比女人都啰嗦。”
  两个人一起来到兰重楼的卧室前面。里面被人掩上了门,推也推不开。
  白归一抽出鹿鸣,从门缝里面伸进去,运起内力,门栓就悄无声息段成了两截。
  白归一开了门,走进去,然后用一道符咒把门封了。他担心兰重火不知轻重,再闯进来。
  兰重楼躺在床上,已然昏迷。唇间带着血迹。整个人高热不退。
  白归一拿了毛巾,端来水,给他湿敷额头。最后看他嘴唇发干,拿了温水,用勺子一点一点喂了下去。
  黄昏时分,他才出去,先洗了一个从头到脚的药浴,又把穿过的衣物放巨大的火炉里焚烧掉,换上了全新的才敢去见他人。
  兰重火已经在在前厅等候得心急如焚了。一看到他立刻起身了,迫不及待问,“我大哥如何了?”
  “人事不省,高热不退。说实话,不容乐观。”白归一见了兰重楼的情况,也心里沉重,“现在还没有破解出来对付这场瘟疫的药方?你们白鹭洲的医道可是高唐数一数二的,兰宗主更是杏林圣手,若是他都没有突破,我实在想不出谁还能扭转乾坤。”
  兰重火拿了一张药方,“这是兄长平时琢磨出来的药方。”
  “效果呢?”
  “缺了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喝了只能吊几天的命,根本不能让疫病痊愈。”
  “你快抓药,先熬上。”
  “已经熬上了。”
  “好,也好。先保命要紧。我们慢慢想办法。”
  不曾想这话不是安慰,反而让兰重火破罐子破摔,“你真觉得有办法?你觉得我们会找到吗?”
  他情绪失控,越说越恼火,不由分说把脚边的火炉子差点踹翻,上面的药罐子一歪,洒出来一些,浇在火苗上,腾起一阵白雾。
  白归一立刻拉他,“拿东西出什么气。现在的药多贵,再说洒了还要重新熬,何苦来。”
  说着拿过手边的毛巾将药罐子从小火炉上端下来,将药汁过滤出来,准备放温了给兰重楼端过去。
  不经意看到兰重火抹了眼泪,然后用指尖弹开。他心里也无比难过,这般心情,他不是没经历过。人也似乎回到了去年夏天,白重九离世时。
  “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能够体会。”白归一低声道,“去年中元节,我刚醒过来没几天,就收到了白纸门的讣告。我哥去世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兰重火没说话,脸色阴沉可怕,眼睛发红,听了他这话,嘴角抽搐着,止不住落泪。
  “你现在与我是不同的,总归还有争取的机会,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也别轻言放弃。”白归一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兰重楼凑了过来,没有靠他的肩膀,只是与他背靠背,白归一等他缓和下来,才端药看兰重楼去了。
  于是,这一两日他一直在兰亭守着兰重楼,为兰重火尽些本分。好在兰重火又振作起来。
  兰亭已经倒下了一个主心骨,他这面旗帜,总不能也倒下。他清楚这一点儿。
  第三天的下午,兰重楼幽然转醒。
  当时白归一托着下巴,伏在他床头小憩。听到轻微且压抑的咳嗽声,他立刻醒了,看到兰重楼睁眼,忍不住开心。
  兰重楼看到他,却没有丝毫喜悦。侧了侧身道,“你不该来的。”
  “我又不是兰亭弟子。”
  “倒是我那日疏忽了。”兰重楼虽然口上不近人情,可一醒来看到人心里也是热的,烫的他的心不能自已了。于是就担心他这般情意会反被自己所累,也就心情更加沉重,“你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