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一仍记得白重九的话，自己与苏星河息息相关。当时未做它想，只以为是情之一事，原来还有生死相依。
他也记得兰如令的态度，为何那般通情达理。原来，他们一早就知晓此事了。而苏明伦与兰重火呢？
白归一抬眼看他们，“你们何时得知我与苏澜一事的？”
苏明伦眼神悠远，“你可还记得自己与小叔父初见的次日，我与重火兄前去探病，说了什么？”
“什么？”
“红鸾星动。”
白归一突然想起来了，十八年前，他在三月初三当夜，看到月色当空，没由来生了雅兴，于是潜入后山，他被从天而降的他压断肋骨，当了一个人肉垫子。
次日醒来，看到苏星河惊为天人，于是举止轻浮，言语调戏。苏星河对他厌恶至极，罚他在白鹿洞养伤之际抄书受教。
苏明伦与兰重火得知此事，前去探望，他看到自己说的当真是——红鸾星动！
当时只以为是戏言，未曾入心，还插科打诨一番，若不是今日苏明伦提及此事，他哪里能够还记得起这般久远之事？
白归一闷闷不乐，“这么说，我与苏澜的事你一早都知道了？”
苏明伦不置可否。
想起自己与苏星河还费心遮掩，而对方早就心知肚明，那般故意为之落入他的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有的都是满满的可笑。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总在自作聪明，于是心中不忿，“行啊苏明伦，你真能装。”
苏明伦有些不好意思了，“咱们彼此彼此。”
白归一冷冷哼了一声。
“我也是顾及着你的颜面。”
兰重火不住点头。
“你点什么头？”
“我觉得明伦所言甚是。”
“别给自己找借口。”
兰重火与苏明伦交换一个眼神，两个人立刻心照不宣。
前者道，“表嫂……”
后者道，“小婶娘……”
白归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吐血，心中一促，脸颊就滚烫起来，连着耳根都是红的，像是就要滴血，人也变得尴尬，可回想起两人的揶揄，就恼羞成怒了。
刚想说着什么，苏明伦朝他伸着手，一副乖巧驯顺的模样，像是做了好事想要讨赏的孩子。
白归一莫名其妙，“做什么？”
“改口费。”
“滚——”白归一并不领情，“九重天少主差钱吗？”
“再不差钱，彩头还是要的。”
“就是。”兰重火故意气他。
“苏明伦也就罢了，兰重火你也不羞愧？何时你叫过苏澜一句表兄了。”
“看在表嫂的面子上，我今后一定有过则改。”
苏明伦掩面而笑，不住摇头。
白归一更是气得不轻，见“千机”一事既了，也没多待的必要，且又有几分局促不安，担心继续被他们两人消遣，于是干脆利落告了辞。
兰重火吩咐侍女相送，见人走远才对苏明伦道，“白归一那小子说的不错，你真能装。”
苏明伦不以为意，“我哪里没有说吗？是你们总也不肯好好听我的话罢了。”
这话把兰重火噎得半天找不到言语反驳。
“行啦，眼下终于把人气走了，你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话说回来，你到底什么时候确定他们两个之间的情事的？”
“太多痕迹可寻。”苏明伦含糊其辞，他没说的是在麦门城的普济寺里，白归一那番“弃船入水，共浴爱河”的言论，他在一壁之隔听得清晰无误。不过是一直佯装未知，维持着彼此的颜面。
“你呢？”
“去年三月，涂山王府宴会后次日，我遇见星河在街头淋雨，就将他带回了兰亭。也是在那日看到了他身上的蛇纹，心里起疑相问，他只好坦陈一切。其实最初知道的时候，我有些不太容易接受。”
“为何？”苏明伦半是玩笑半是正经，“没看上你，反倒看上星河了，心中不忿？”
兰重火从苏明伦那带有几分戏谑的神色中，也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借机试探。于是莫名觉得心慌气短，突然又没由来想起很久以前白归一的某一句话——“你兄长就是我兄长，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夫人就是我——”
这话，原本还有后一句的，“——我夫人”，不过是白归一的安慰与调侃之语。
可是这话无意中段开，若只品味前半句，倒是有几分暧昧之气。此时此刻想来，竟然让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掩饰着自己的反常，虚张声势问，“那你呢？那声小婶娘倒真是言为心声。”
“白兄祸害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可不乐意的呢？”苏明伦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兰重火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明着是在言说旁人情事，可没由来总是有弦外之音，总是能够在自己身上折射出来一星半点，让他颇觉不自在，于是取出一张纸递给苏明伦，借故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还是给我看看这件东西。”
苏明伦看了，抬眼看他，“这是什么？”
“海晏河清宫里天地第一门的九个卷宗。”
“苏星河、白归一、黄泉天葬、龙鳞、麒麟血、凤凰骨、生死契、轮回、长生门。”苏明伦默念一遍，“你给我这个，是想要我查一下上面的内情？”
“迄今为止，除了‘苏星河’与‘白归一’，就只有‘轮回’与‘长生门’未曾弄明白。”
“‘黄泉天葬’、‘龙鳞’、‘麒麟血’、‘凤凰骨’这几个，你都弄清楚了？”
“你想知道什么？”兰重火知道苏明伦身为九重天少主，又是江湖中的百晓生，自然对这些感兴趣，就捡着无关紧要的说了。
于是苏明伦明白了龙鳞的前尘来历一事与在长安瘟疫中的贡献，明白了麒麟血和萧氏的关系，以及岁丰园被灭门的前因后果，也明白了洛氏传承神性，且其后嗣夜扶桑、白归一、莫随风三人都是凤凰骨一事。
兰重火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事无巨细让对方明白了。苏明伦也追问了一些细枝末节。只除了凤凰骨的功效一事因为与苏星河有约，不便违逆，于是没有做到毫无保留。
苏明伦听了，久久无语。
“凤凰骨与‘千机’内在的牵连一事，白归一那小子还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也要我对他保持沉默？”
“他惯会胡思乱想，星河不愿他知悉，我们也不好多嘴的。没得让两人再起了误会，生了嫌隙。”
“倒也是这话。”
“还有，星河想让你着重查一下‘千机’一事。”
苏明伦看了看纸张上的字，抬眼看他，“你觉得‘千机’里面不是曲挽情的生魂？”
“以前和星河提起此事。他说曾经问过白归一，他说不是。星河也觉得不是，还说他感觉到‘千机’里面蕴藏的能量几乎能够焚天灭地，不可能是怨灵。”
苏明伦脸色严峻起来，“这可就棘手了。”
“可是若不是怨灵，又会是什么？”兰重火也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是曲挽情的生魂，为何前人会这般书写？他们又在掩饰什么秘密？”
苏明伦没有回答，这个秘密，无人知晓。可是他左思右想间，没由来想起一件旧闻，“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你可知龙鳞的来历？”
“不是龙渊府旧物？白归一说过是李旭从黎氏手中夺走的。也是因此，才有黎氏一夕尽丧之殇。”
“我的意思是更早以前。”苏明伦语气低沉，几乎微不可闻，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更早？”
“古史书有记载，李太微正是有龙鳞在身，所以得上天庇佑，能够在七国之乱中异军突起，问鼎天下。也正是因为龙鳞与天下的龙脉息息相关，于是无形中成为历代正统皇帝的证凭。”
“不是说是传国玉玺么？”兰重火更加疑惑，“听闻有传国玉玺，其方圆四寸，上雕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古篆，作为历代帝王‘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凭证。
“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天权神授’之意，失之则表示为‘气数已尽，国祚不兴’之相。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不仅底气不足，且有乱臣贼子之嫌，素来为世人所轻蔑。”
“此言非虚。”苏明伦嘴唇抿得更紧，“只是传国玉玺毕竟是后人牵强附会而来，比不得龙鳞，原本就是天下至宝，国之重器。”
兰重火有些回不过神。
“帝王之位，素来你争我夺，传国玉玺屡易其主，辗转于九州大地两千余年，时隐时现，时至今日，早已经杳无踪影，是以必须有另外一件神物填补空缺，能够让后来者名正言顺。于是，龙鳞应运而生，并且比传国玉玺更有分量。”
“我听白归一说，龙鳞是黎氏先祖因缘际会下得来，又如何会成为帝王之气的象征？”
“你可还记得他的命数？”
兰重火倒抽一口冷气，半天难以回神。
“可是现在龙鳞已经被毁，他即使真的有谋朝的能力，也必定是乱臣贼子。”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