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射天狼(5)
作者:白锦上   说好的欺师灭祖呢最新章节     
  “怎么不做数?我说作数就是作数——”白归一看着兰重火,他一直在笑,他却哭得不能自已,“那我们现在拜,把差掉的最后一拜补上。”
  “拜什么啊拜?拜天地?还是拜高堂?要不,夫妻对拜?”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行了,归一。我都快不惑之年的人了,已经活够了——”
  “什么不惑之年?你多貌美如花啊。”
  兰重火一直都是心高气傲的,哪里肯认老服输?这话,太过反常,反常到了不祥的境地。
  “兰宣,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还没有找到你的一生所爱,你也没有儿孙满堂。你就是死,也要百年之后死在白鹭洲那张柔软的床上,而不是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到?”兰重火看着他,又是一笑。
  “求你,再坚持一下——你大哥还在长安等着你回去呢,你若是不在了,他一定会怪我的,我好害怕的,你就当是为了我,再坚持一下——”
  兰重火点了点头,眼睛合上了。
  “兰宣!”
  白归一失声惊呼,他的心,原本在悬崖峭壁的边缘摇摇欲坠。此时突然从上面跌落,掉进万丈深渊,摔得残破不堪。
  福兮切了脉,立刻安慰他,“郡马爷莫慌,我们家公子还有气。”
  白归一却像是要咽气了一样,呼吸不畅,停顿很久,狂跳不止的心才平复下来,问道,“他到底还能——”
  “恐怕今日,是回光返照之象。”
  “也就是说,是这一两日了——”
  福兮回身拭泪,点了点头。
  窒息之感如影随形,白归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帅营。
  外面有守夜的士兵,给他问安他也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他一个人走啊,走啊。最后开始奔跑,他不知道该如何逃,方能逃出这一片绝望的天地。他好想找一个人,让自己靠一靠,哪怕只是片刻。
  他的心,承受着无休无止的刑罚,凌迟一般,总是没个尽头。
  自从来到战场,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心灰意冷,如此万念俱灰。
  他看着一方的天空,像是坐成一座雕像。
  不知道坐了多久,那里突然闪现一抹光亮。
  他想,自己一定是看到了幻觉,可是很快,那里又炸开一朵光亮,烟火一般,转瞬即逝。
  他的心突然颤抖起来。
  有火光的地方,就有人烟。
  黑透了,才能看到亮光,哪怕再过熹微。
  白归一揉了揉眼睛,如梦初醒,然后就是一脸狂热。
  他突然转身回去,吩咐大军立刻拔营启程。
  虽然士兵们刚填满了三分饱的肚子,正处在暂时的温柔乡中,不舍得离去。可是军令如山倒,白归一厉声下令,即使再满腹牢骚,每个人也只能上路。
  白归一觉得,似乎有一道光,在牵引着自己。一直朝着那个地方而去。
  他们走了一夜,最后天亮时分终于精疲力竭,休息下来。
  晚上,白归一在那个时候,一直望着四方的天空。
  在昨天一模一样的时刻,那朵烟火又出现了。
  它像是启明星一样,给他们指引了方向带来了光明。
  这一次,不仅白归一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经过了上次的冰湖跳鱼,这一次的黑夜烟火,终于让他们彻底沸腾了。
  于是再次拔营,朝着那里而去。
  那是生的方向,那也是家的方向。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跨过千山万水,也要赶赴那里。
  就在天光熹微之时,一道黑色的城郭出现在地平线上。
  他们欢呼雀跃,欣喜若狂,也不管两日来未曾进食的肠胃,朝着那里飞奔而去。
  最后,他们站在了靖虏卫的城墙下。
  白归一心思复杂,他从未想到,原本要前去凉州卫的,竟然兜兜转转,来到了更远的靖虏卫,也就是裴行知的地盘。
  他可是在这场战事中明哲保身的一人,并未卷入与狄国的对战之中。可他已然将自己这一行视为叛军,会乖乖听话大开城门,将他们迎进去吗?
  白归一心里有些忐忑。
  可是背后又无退路,这一块骨头,哪怕再难啃,他也要硬上。
  吩咐大军休养生息,他一人来到城门下。
  早就有守城的将领在城门上探头探脑,一看到白归一,立刻大声道,“来者何人?”
  “你眼瞎了,看不出都是我高唐战士吗?”
  上面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拿不定主意,片刻后又道,“你们是哪个营的兵,前来我靖虏卫所为何事?”
  “这等军事机密,我会告诉给你一个外人?”
  “那你等速速离去,原路返回。”
  白归一恼了,不与他一个小虾米打口水仗,对着身边新提拔的副将王兆南低声道,“我去见裴行知,你带好兄弟们。”
  “若是这里的守将不接纳我们,又该当如何?”
  “放心。”
  白归一留下这两个字,就提剑而起,跃上了三丈高的城楼。他将剑放在刚才答话那人的肩头,满脸杀意威胁,“带我去见裴行知,否则立刻要你的命。”
  那人只好引着白归一来到守将裴行知的府邸。
  白归一进了裴府,就放那人去了。然后被仆人引着,来到了正堂。
  清茶被人奉上。白归一突然从残酷无情的冰天雪地来到这般安然悠闲的境地,喝上了三四个月都没有喝的上茶水,心里有些恍惚。
  只是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裴行知还没有前来。白归一不能多等,主要是兰重火的情况危急,军中又无人主持大局,他担心时日长了多生变故。于是催促送茶的仆人。
  “你家大人可是日理万机么?怎么我都恭候这么久了还是不肯露面。”
  仆人道,“我们家大人在苑子里的时候,没有人敢去打扰他的。”
  白归一起身,“既然没人敢去,我去看一看他,正好在你们府里逛一逛,全当散心了。”
  那仆人还想说些什么,白归一推开他,不由分说去了。
  一路兜兜转转,最后终于在一处苑中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那人相貌堂堂,衣饰庄重,看来是裴行知无疑。只是他身处一间清雅的房间,却放置了一排排笼子,里面豢养着不少兔子。而他,正在喂一只兔子吃草。
  远远看去,他一脸柔和,像是看着自己的幼子那般,带着几分宠溺之色。
  这和白归一对他的认知有些违和。他觉得这愚忠的裴行知,该是与王德谦那般的道德夫子一样,要么就该和古青羊那样的老古板一样。
  却不曾想到,他这般随和。
  白归一看着裴行知在里面喂兔子,随口与仆人闲话,“这里天寒地冻的,你家大人看来是喜欢极了兔子。”
  仆人也是个健谈的,又看他是客,也闲话起了家常,“原本我家老爷是不喜欢这些的,您说哪个大老爷们儿会喜欢这个,主要是我家小少爷喜欢。”
  “你家小少爷?可是我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任何家眷。”
  仆人叹气,“我家小少爷和夫人都在二十年前那场天灾里没了。老爷于是养了一些,权当做对小少爷的念想。”
  白归一有些奇怪,“你家老爷身为国家重臣,怎么会让家眷——”
  “那一年常州大灾,老爷正好进京赶考,等中了状元之后派人回老家接亲,才知道家中的人都殁了。”
  常山,又是姓裴。
  白归一心里突突跳了起来,他在想,似乎裴东来也说过,他的亲生父亲曾经离家,前去长安赶考。世间真的会这么小,又让他遇到了故人?
  白归一立刻急问,“你家夫人的娘家可在蓬莱的清琴镇?就是槐花巷最尽头那处姓陈的人家?”
  仆人瞪大了眼睛,刚想答话,裴行知走了过来,他道,“郡马爷如何得知拙荆的身世?”
  白归一已经能够肯定下来,这裴行知当真是裴东来的亲生父亲。他又一次在感激上天。
  看来,得道多助。但凡自己行大事,为黎民,冥冥之中都在得上天眷佑。
  “看来裴大人已经知道了在下的来意。”
  “刚才,成杰已经说过了。”
  白归一明白了,他说的,多半是刚才那个自己挟持一路的守城人。
  “他是何人?”
  “我的养子。”裴行知神色一变,已经不再闲散自得,他温和的眼神突然冰冷起来。这才像一位文武全才的守将,“郡马爷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
  “那裴大人的意思呢?”
  裴行知不答,只是客套着问,“郡马爷还未曾用膳吧?”
  白归一还没有说,裴行知扬声要仆人吩咐厨房上菜。
  刚说完,就有婢女端来了饭食。只有一碗汤。汤汁浓稠,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白归一闻了闻,发现是一碗羊肉汤。他腹中大大叫了一声。
  于是将“上茶留人,上汤送客”这话抛到了脑后。将那碗汤慢慢吹冷,然后大快朵颐。
  他心满意足放下碗,这才道,“现在我已经吃饱了,咱们也可以说正事了。”
  裴行知有些意外他的反应。据他所知,这郡马爷可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他不信这“上茶留人,上汤送客”这风俗他闻所未闻。可他也太过淡定,不仅脸色不改,还把汤给喝了。
  要知道若是普通人,看到这汤就该知趣告辞了。
  他冷冷道,“老夫公事在身,就不陪郡马爷了。若是您真是饿了,我这里羊汤管够。”
  说完转身欲走。
  白归一不紧不慢道,“裴大人留步。我今天来只想给你讲一个故事。相信我,您不会后悔听了我这一席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