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那五千敢死队暴露了自身的实际兵力，有去无回，并没有吸引来崔浩的援军。
白归一的两万兵马也没有顺利撤回，被崔浩反包抄而来，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莽子与李甘棠品出来了味儿，只好带兵去救。
双方又是一场恶战，从天色大亮一直打到了天色昏黄。
龙战于野，其色玄黄。
每一个人都浴血奋战，不死不休。
白归一身上也多处挂彩。
这一战，似乎就像眼前降临的夜色，入目都是黑暗。你知道光明终究会来，可是自己已经难以坚持下去，在黎明之前多半就要死去。
人是麻木的，刀锋也是麻木的。
杀人像是下意识的，和切菜一样，再也不能让人感觉到某种罪恶。
每个人都是。
机械的在杀人。
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让人饥饿的肠胃在抽搐，痉挛。
手上的剑一刻比一刻沉重。最后的比拼已经成为了体力的较量。
眼看一个虾兵蟹将都能要了白归一的性命，突然有人架起了对方砍来的兵刃。
白归一回头，看到李甘棠来了。李甘棠一把拉过他，来到一处低矮的灌木丛。她开始除下自己外面的铠甲，然后也脱下了贴身穿着的紫金软甲，最后又来解白归一的。
白归一看着她，有几分茫然，“你要做什么？”
李甘棠语气急促，“你换上我的铠甲，掩人耳目离开这里。”
“那你呢？”
“我给你断后。”
“你给我断后？”白归一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道，“你可是要去当第一个女帝，前去君临天下的人，李甘棠你怎么能折在这里？”
李甘棠凶神恶煞的脸突然柔和起来，她伸出带血的手指揉了揉白归一的脸颊，“什么女帝？我一早就知道了你的命数。”
“我的命数？”
“你才是要去君临天下的人。”李甘棠看着他，目光盈盈的，白归一第一次觉得她像个小女人一样，带了几分娇俏的意味，特别让人心动，“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我们一起前去伽蓝寺？”
白归一有些茫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云升禅师对你摸骨批命，你可知结果为何？”
白归一又摇头，可是心中却有某种东西在复苏，让他即使没有得到李甘棠的回答，也知道了这个答案。
“九五之尊。”
“你、你一早就知道了？”
李甘棠不答，看了他一眼，提起手中的鸾飞欲走，白归一拉住她，“要去也是我去，该走的是你。”
“别傻了。这个天下原本就是你的。”
“可我是个男人啊，李甘棠。哪里有让一个弱女子为自己拼命，自己却惜命而逃的道理？”
“老娘哪里是弱女子？你不是一直说我比十个男人都厉害么？”李甘棠看了看四周，有些焦急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还不赶紧走？”
“我说了我不走，要走也是你走。”白归一看着李甘棠，“你就是不留恋高唐，可天佑呢？你不想他吗？”
李甘棠脸上的神色有几分柔情，人也有了短暂的犹豫，可最后她还是心一沉，咬牙道，“我李甘棠这辈子骑最野的马，喝最烈的酒，爱最好的人，平最乱的天下，还娶了最爷们儿的男人。今日就是死了也不枉此生了。小天佑，我就交给你了……”
“李甘棠——”
白归一刚想说什么，李甘棠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人就昏了过去。她对身后的王莽子和冯闯厉声道，“王莽子，冯闯，今日你们临危受命，我在阵前亲封你二人分别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和从三品云麾将军——”
两人单膝下跪。
“他，就是真龙天子，将来的皇帝！今天，你们两个务必要将他平安送到凉州城。他日，你们就是高唐最大的功臣！”
“是。属下万死莫辞！”王莽子不敢大意，背上白归一，拿着腰带将他绑在自己身上，就提着大刀与冯闯杀了出去。
冯闯捡起白归一的铠甲干脆利落穿在了自己身上，一脸毅然决然。
两个人边战边退。后来，冯闯看到那些士兵都来招呼自己，于是知道不能再与王莽子两人在一起，他大叫道，“大哥，你带老大先走，我善后。”
“说什么傻话。要走一起走。”
“别意气用事。”冯闯似乎心中早有计较，“我们一起的话，一个人都走不了。”
王莽子有几分挣扎，“闯子——”
“大哥，我不想再当逃兵了。”冯闯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与王莽子背靠背，将白归一护在两人中间，脸上一脸坚毅，身姿也山一般稳健，他的嘴唇有些颤抖，语气却是一气呵成的，“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才十六岁。别说杀人了，手中的刀都握不住。
“周围都是死人——还血流成河……和我一起来的兄弟们死的都差不多了，我心中害怕，就当了个逃兵。于是被开除军籍，受到所有人的谩骂和嘲笑，我不敢回家，也没有正经营生，只能小偷小摸的，也就更加被人看不起，最后闯了大祸，被官府通缉，这才不得不落草为寇。”
“闯子——”
“大哥，我不想走了。你带着老大赶紧走。我家小顺子就留给你了，你好好把他养大，然后告诉他，他爹不再是个窝囊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啊，还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呢，我们家祖上莫说这么大官儿了，就是正儿八经营生的人都没有一个——”说到这里冯闯哽咽了，抹了抹脸颊。
王莽子不说话，突然觉得周围一片死寂。
“大哥，你是第一个看得起我的人，白老大是第二个。他让我做了长安五城兵马司的一把手，我就不能有负他的重托，不能让狄人突破这里杀到长安。今日，以死报之又有何妨？！”
冯闯看着潮水一般围上来的敌军，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王莽子沉吟片刻，然后毅然决然转身离去。身后是一片修罗地狱，他只背负着自己的信仰，一路狂奔。
***
白归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他在地上。马在不远处吃着雪窝子里颤颤巍巍冒出半截儿的枯草。
王莽子看他一动，立刻觉察了，然后去看他，面有愧色，“老大——”
白归一看了看左右，揉了揉后颈，慢慢坐了起来，“这是哪里？”
“不知道。慌不择路的，也没看方向。”
白归一四处张望一下，昨日的激战就汇成一股洪水猛兽迎面而来。他立刻起身，牵马欲走。
王莽子拦他，“老大，你不能再以身犯险。”
“让开！否则军法处置。”
“不行。郡主让我保你平安，我就不能渎职。”王莽子在军营混了一年，身上的草莽之气少了很多，武将的职责所在也在潜移默化中形成。
他寸步不让，“大道理我王莽子说不出来，可是若真的全军覆没了，你就更加不能前去送死。否则，接下来高唐可还有能够抵抗北蛮子的士兵？又有能够与崔浩一较高下的主帅？”
的确没有。
这一场战役，他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眼下，如何转败为胜？
即使再重新招募士兵，也来不及了。除非他白归一是神，能够撒豆成兵。
白归一无比颓然，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朝着身边的枯树干上锤了又锤。他的心中愤恨不已，又怒火中烧。
他们高唐当真是无法反败为胜吗？
天意，当真如此？
他不信，他不想信。
可是，眼前这一切又由不得他不信。
眼神四处游弋间，白归一看到不远处一件高大的东西，似乎异常熟悉。
“那是——”白归一心中一跳，“关山的镇魔石？”
这里，是关山啊。
他心中更加无法平静。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心底升起。
一看到关山，他就想到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场人间惨剧。
就是在这里，李旭锻造出了一只死侍军队。可是最后被白归一所毁。今天，若是自己也同样可以——
白归一不敢再想下去。
自己要试一试吗？
人反正都死了，若是能够再发挥最后一次作用，再一次保家卫国，他们，也是可以原谅自己的唐突的吧？
白归一说干就干，对王莽子道，“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别被吓傻了。”
“什么？”王莽子楞楞的，“还有什么比战场更恐怖的吗？”
“当然有。活人军队你见过，骷髅军团你一定没见过吧？”
“骷髅——军团？”
王莽子无论如何想象，也无法想象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已经超出了他的人生的全部认知。
白归一调动全身的灵力，并且用一种秘术来开启夜游神最厉害的独门绝技，迎神舞。
说是迎神舞，其实是一种操控心神的术法。不仅能够操控活人，更能操控一切生灵。不管是死人，孤魂，还是妖邪。
只是这一次需要操控的生灵太多，和以前那些当然不能同日而语，所以只能拿身上全部的灵力来献祭，真是事成以后，他这身上的灵力全部都没了，上万条灵脉也全部都废了，并且，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唯我独尊的夜游神，可就风光不再，只是一个普通人，再也无法笑看神鬼两道，睥睨阴阳两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