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日，永乐正在西宫闭目养神。

  他在思考如何好整以暇应对明日的大朝，海胆却向他报告：“陛下，不好了，海豚闯祸了。”

  永乐微睁双眼：“他能闯多大祸，难道是逛花坊不给钱？”

  他知道海豚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喜欢逛花坊。

  海胆答道：“大前天晚上，他去秦淮河，强行上了位小姐。没想到对方说是卖艺不卖身，受不了羞辱，就跳河了。”

  永乐怒道：“这个王八蛋，怪不得朕当时满宫里找他不着人影哩。你作为营长，管理不严，先领二十板子吧。朕回头再收拾他。”

  海胆哭丧着脸：“陛下，你打我一百板子也没用啊。关键是花坊老板已经报官，巡防营已经将海豚拿下了。海豚酒后拒捕，还打伤好几个巡防营的兄弟。”

  永乐更怒了：“你得再加二十板子。”

  海胆继续报告：“有人已经知道海豚是陛下贴身侍卫，正在向刑部鸣冤。”

  永乐继续加码：“你还得再加二十板子。”

  海胆带着哭腔道：“陛下，你打死我也不行啊。长春侯说了，这事情不简单，背后有人指使。”

  永乐冷冷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逼死人命，朕也保不了海豚。”

  海胆解释：“不是这样的，陛下。那人没有死，海豚当时就把她捞起来了。只是这人一再寻死觅活。”

  永乐答道：“那也不行。猪脑子，什么时候了，还强奸民女？朕给你们的钱还少吗？”

  海胆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和易贵妃都说过，当街强行拉民女的手就是调戏民女，但是答应娶她之后再拉她的手，就是姻缘。”

  永乐立即赏给海胆一杯茶，连汤带水：“你给我滚出去，好的不学，尽学这歪门邪道……”

  海胆吓得屁滚尿流，永乐又喊道：“回来，把长春侯叫过来。”

  海豚的事情一下子搞得永乐不淡定了。他这时候要集中精力应付方孝孺一伙。任何一个风吹草动，他都必须高度重视。任何一件小事，他都要放入搞死搞臭方孝孺一伙这个斗争大局去考虑，就像他打仗一样，五行不定，输得个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他不待平安进宫，主动出了宫门，正好在半路上遇到平安。

  他直接说道：“平安哥，坐朕车上，陪朕到秦淮河走一趟。”

  等到了秦淮河，永乐也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了解得七七八八。

  海豚在永乐几个贴身警卫之中，身手最为敏捷，水性又好，就是有点好色，喜欢跑到宫外寻花问柳。

  永乐平时忙于朝政，对这些也没有太在意。

  三月六日晚上，海豚偷偷跑出宫，到了一家花坊，本来点的是一个卖艺又卖身的风尘女子。

  但是喝酒之后，老板见他是熟客，又出身大方，就主动给她换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俗称“瘦马”，然后就整出事儿来了。

  明初天灾人祸频发，江南一带贫苦人家卖儿鬻女的不在少数。永乐还是辽王时也曾委托沈家从江南买了不少，带入辽东，后来都赏给将士们作老婆。

  自唐代以来，扬州作为运河枢纽，盐商云集，有钱的主不在少数。不少有投资眼光的青楼老板花上三、五两银子，买一些聪明伶俐又长得标致的女孩好好培养，教她琴棋书画，平时和才子富贾在青楼诗词相和，卖艺不卖身，先自我炒作。

  只因这些女孩大多体型偏瘦，所以在扬州一带被称为“瘦马”。等到成名之后，再卖与富贾作妾，少则三、五千两，多则上万两。养瘦马因此成为江南一个特殊行业。

  随着辽王联合沈家，带头在京城发展娱乐业，扬州的一些青楼老板也从扬州带来一批瘦马在秦淮河上扩张生意，两家各有千秋，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看到日渐恢复繁华的秦淮河，永乐不由对着平安感叹起来：“唉，你看两边的秦淮烟柳都已经飘絮了，朕整天在宫里忙得要死，耽误了人间春色。海豚这家伙竟然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比朕过的还快活。”

  平安恭恭敬敬道：“陛下勤于国事，实在是太辛苦了！”

  永乐折下一根柳枝：“朕没想到，还是真有这种行业。莫养瘦马驹，莫养小妓女，三年五年间，已闻换一主。后事在眼前，不信君记取……”

  他吟的是唐人白居易的一首诗。白居易早就对瘦马行业看得入木三分，它实际就是一个用琴棋书画包装的皮肉生意。

  平安答道：“陛下所言极是，瘦马也是妓女，只要出来就是要卖的，所谓卖艺不卖身，不过是价格没谈拢而已。”

  永乐一边拉着平定在秦淮河畔散步闲聊，一边寻思如何为海豚擦屁股。

  当初答应把海豚等数百名赫哲勇士带出来见世面时，他也没想到海豚竟然迷恋上了这风月世界。

  最终，他还是想保住海豚，又开口道：“平安，你先去和那女子谈谈，探探她的底价。”

  平安答道：“陛下，臣已经私下派人探过了，那女子知道海豚的身份后，不要钱，只要朝廷封个诰命夫人。”

  永乐眉头一皱：“一个妓女懂什么诰命？看来真有人在背后拱火。老板那边呢？”

  平安答道：“臣也私下派人探过底，他说想要天上人间画舫。”

  永乐眉头一松：“好。你就去找新王，把三个画舫的契约都拿来，免得那人漫天要价，夜长梦多，必须今晚之前把那瘦马的卖身契给赎回来。”

  平安应声道：“臣这就去办。”

  永乐又交待：“你再让董兴去应天府一趟，让他们今晚之前必须结案。如果有证据，对海豚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朕决不姑息。”

  ……

  到了傍晚，海豚的事情还没下落，蹇义带着谷王朱橞和杨荣两位礼部尚书来了。

  蹇义说道：“陛下，臣等反复劝说，可惜方孝孺执迷不悟，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永乐不以为意：“佛渡有缘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杨荣说道：“陛下，殿试一切准备停当。原有三百人通过会试，但是有三十多名士子主动放弃明日考试，大多是浙江和直隶考生。”

  永乐有些不悦：“这是向朕示威来了？明日辰时开考，考前把方孝孺给朕拉到午门前跪着，杀杀他的气焰。考试结束后，再将他和百官一起放入殿内。”

  杨荣答道：“臣领旨。”

  永乐又问：“宗室、勋贵子弟有多少人参加考试？”

  谷王答道：“参加乡试的有三十二人，通过会试的只有四人。”

  永乐吩咐道：“你赶快通知一下，凡是在京的宗室和勋贵子弟，只要通过了乡试，直接参加明天殿试。”

  谷王答道：“是。”

  永乐又道：“明天是内战以来的第一次殿试，天下士子瞩目。山雨欲来风满楼，朕在开科举士，好多人也在等着考朕，看朕的笑话。”

  蹇义等人齐声答道：“臣等不敢。”

  永乐又道：“诸位愿意与朕同进退，共同赶考，朕双手欢迎。愿意和方孝孺同流合污，好走不送，绝不勉强。”

  三人又道：“臣等誓死追随陛下，有进无退。”

  永乐现在已经开始划线了，聪明的大臣都开始按着永乐划定的线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