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尊盘腿坐在了我的小床前，看着我，目光里多了一丝疑问与探究，像是在猜测什么。

  我用我充满“智慧”的目光看着他，你的态度我已经看到了，承诺我也听到了，道不道歉无所谓，以后你别来烦我就行。

  他忽的自嘲一笑，像是也觉得那个在他心底的某种猜测有点可笑。

  我则是又给他倒上了一杯，这次，是花露，他酒喝多了。

  我将仙杯又递给他：“喝。”

  他看了一眼，接过再次自嘲而笑：“老夫日日看神兆，夜夜思神兆，这喝醉了，睡着了，才看清。”

  小星宿乖巧地站在一旁，迷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我拿着花瓶，张着嘴。

  大天尊还是那个大天尊，把今天的事非要作一些玄乎的结论。

  如果没有异境相遇，我在异境里那番话通过我现在这个身体说出来，大天尊又会信几分？

  不，他不会信的。

  因为，我是女魔头的身份已经在他心里先入为主。

  一个一岁的宝宝，突然对他说一堆玄乎的话，目的是为了让他加入自己的阵营，不要杀我，反而让他更加坚信我就是预言里的灾厄。

  而在异境里，他看见我的第一刻却认定我为神女。

  神女的身份让他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就算最后我说我不是神女，他也没有怀疑我是别有用心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过程完全超脱了我的控制。

  但结果却也超出了我预期的好。

  大天尊一口干了千花露，失神地看着手中发亮的仙杯：“老夫总是问神兆该如何做，却从没问过自己的心…小太子妃啊，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大天尊温和地看向我，更像是与听不懂话的宝宝吐露一些心声的大人，宝宝成了大人最好的树洞。

  小星宿在旁边心虚的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拉住大天尊的衣衫：“爷爷。”

  大天尊温柔地看向他。

  小星宿神情转为认真：“不要对小太子妃说那么高深的话，她听不懂……”

  唷！小星宿在帮我打掩护！

  大天尊宠溺地摸了摸小星宿的头。

  小星宿抓住他苍老的手：“但小太子妃能感受到心意，爷爷真心真意对小太子妃好，她能感觉到，就像她给爷爷喝她自己最喜欢的千花露，她一定也感受到爷爷很辛苦……”

  小星宿变得有些难过。

  多少个夜晚，他感受到了爷爷身上的悲伤，听到了爷爷的哭泣。

  他看不见人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能更加看清人心底的情。

  大天尊在小星宿的眼前变得羞愧，他垂下脸想了片刻，眼里忽然有了什么决定。

  他看向小星宿：“小星啊，你先到外面去等一下，爷爷想跟小太子妃说点悄悄话。”

  小星宿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微露担心，但还是乖巧地点头离开。

  大天尊一直目送着小星宿离开，神情里是欣慰与骄傲。

  他卸下了身上的各种重任与负担，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疼爱孙子的爷爷。

  他再次看向我，眼神里不仅有对我的愧疚，还有一份奇怪的嘱托，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事交付给我。

  “噬月小神女……”他叫出了司煌天给我的封号，神情也随之郑重，“老夫欠你一条命……”

  我一怔。

  不，我们之间已经清了。

  我也不想要你的命。

  “但老夫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去做，将来，等老夫把这些事做完了，把小星……培养成新的大天尊后，老夫自愿伏法，任你处置！”

  我心中一惊，大天尊像是在交代遗言。

  他看落自己的双手：“老夫的懦弱与软弱成了助纣为虐，因为那人而死去的人里，都有老夫的份，老夫……是个罪人……”

  原来，他这条命不是欠我的，而是……欠缥缈界苍生的。

  “老夫……能否在你这里，讨个死……”他微笑地看向我，眼里却已经被泪水浸润。

  这一刻，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年轻的他。

  他眼眸清澈，他脸庞亲善，如同现在的，小星宿。

  可是……

  他却想让我在美好世界到来之后，送他走。

  他将他的终点，交托在了我的手上。

  他眼底的泪水，是他心底积郁已久的痛苦。

  他是缥缈界的大天尊，是司煌天的大祭司。

  每一次祭祀，都有他。

  每一场狩猎，也都有他。

  他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

  他知道他已经一身罪孽。

  他不想让未来的缥缈界的人，因为恨他，而恨屋及乌厌恶小星宿。

  小星宿将会成为新世界的大天尊。

  他不想在那个他同样渴望的新世界里，成为小星宿的污点。

  所以，他要带着自己的罪孽，埋葬。

  他朝我伸出了小拇指，坦然微笑：“小太子妃，咱们说好喽。”

  我看着他伸在我面前的小拇指。

  他想让我解脱他。

  就像大家会选自己想要的坟墓。

  我成了他的归宿。

  很莫名，很离谱。

  却又奇怪地感觉到被信任，被需要。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古怪难以形容的心情。

  他见我久久没有回应，看着我开始自喃：“小太子妃啊，若你是神女，由你来审判我，是我的大幸大福。若你是魔女，我死于你手便赎清了此生的罪孽，你……能成全老夫这个罪人吗？”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既然他说他任由我处置，他到底是生是死，也就由我说了算。

  好，我成全你。

  我伸出我的小骷髅拇指，勾上了他苍老的小拇指。

  一个契约，在此定下。

  姬柯，你的命，是我的了。

  就算别人想要你的命，我也不允许。

  出来时，小星宿站在仙树下眼巴巴地等着。

  当听到我们脚步声时，他立刻朝我们看来，目光又精准地落在我的脸上。

  他朝我跑来，拉住了小床的栏杆：“爷爷，我带小太子妃回太子宫了，今晚我也想睡那儿，可以吗？”

  大天尊有些意外与诧异，他又认真起来：“小星啊，这件事爷爷曾经跟你说过，太子殿下他……”

  大天尊欲言又止，露出了大人不想让自家孩子和坏孩子玩的同款表情。

  很明显，司御旻在大天尊这里没留半点好印象。

  这完全在意料之内。

  大天尊也是看着司御旻长起来的，能不了解他？

  但他了解的，是曾经的司御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