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鬼怕出名猪怕壮
作者:容乃公   暮客紫明最新章节     
  回了道观后院,季通先迎上来带杨暮客去吃早饭。

  玉香准备了许多,杨暮客拿起花糕便往口中塞。蜜汁溶于芋粉蒸成的花糕,凉拌瓜丝配清粥,呼噜呼噜喝上一大口。早课清出来的凉胃又满了。

  小楼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刚听你念那文章还有些许文采,这饕餮模样当真有辱斯文。”

  杨暮客嘿嘿一笑,“填得饱肚子管他许多斯文,都是自家人。装模作样不是小人么?”

  小楼撇撇嘴,“你念得那般大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口中吃饭这等大事都算不得跬步吗?莫不是你自己念得你只信那口好之五味,丢了那其致好之也?”

  听完这话杨暮客抿抿嘴,“我爱学习,也爱吃饭。若姐姐不满,那日后改了便是。”

  小楼歪过头,“我说了,你又听了?”

  耶?又跟宝姐姐来林黛玉了?杨暮客差一点就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想了想又算了。

  吃着饭呢,杨暮客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不得了,赶紧钻进了里屋不出来。并且让玉香去通知厨青,方才早课踢到小石头,脚指甲发炎导致声带受损,要睡个回笼觉。

  此时山下已经人声鼎沸,乌央乌央的学生爬着山道往上冲,学院的博士与先生也喘着粗气远远吊着。

  厨青起先听了玉香的话还摸不到头脑,等听见道院外的声音时才明白过来。大可道长在避人。

  好在书院的学生知礼,这旧道观他们也常来采风。都在外头候着。博士与先生终于满头大汗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那为首的生员深深作揖,“还请先生代我等去见那念诵文章之人。”

  后面的学子也都跟着作揖,大声附和,“请先生代我等见念诵文章之人!”

  博士扶起那学子,“定不负众望。”

  “谢先生……”

  二人慢慢走进那破碎不堪的庭院,空中游神吹来了一口灵炁。断瓦上的白雪化成一匹白练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那破败不堪变成了神仙秘境一样的景色。

  厨青走到圆拱门外,朝着那缓缓而来的两位教书匠拱了拱手。

  “小人见过道师……”

  厨青赶忙将二人拉起,“不敢当,不敢当。贫道只是观中云游落脚之人。那念诵文章的道士也非贫道。”

  博士赶忙说,“那还请道长引我等进去,一睹道师风采。”

  厨青笑笑,“那位道长来于国外,身份尊贵,非等闲可面见。贫道也不想诓骗二位,所以二位还是请回吧。”

  那一旁的老先生暗地咬牙,这书呆子,还亏得做了博士,那等风流人物是随意可见的吗?他上前一步作揖,“我等学生因相距甚远,那文章亦有回音,听得断断续续。好些个字句做不得准。所以还请道长赐予我等原文。”

  厨青松了口气,他也怕这俩书虫硬要闯门去见那大可道长。那小道士嘴不饶人,若惹了不快,不知又要说些什么混账话。要文章就简单多了,他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也记不得全文。

  推了推边上的小道童。

  那道童学着杨暮客的样子站得笔直,开口便朗诵起来,竟然一字不差。

  先生拿着笔速记完了,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好文章,好文章……”

  这篇文章出了以后连城里的郡守都惊动了,也要上山看那域外道人。

  二位先生出了院子,直接在那台阶上开始念诵。一众书生认真听着。

  厨青见势不妙,赶紧跑进院子里,告诉小道童去通知贵人准备离开。他也跑到何玉常的屋子里,把那还在睡觉的懒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趁着那些学子没注意,纸鸢唤来了飞舟,飞舟上依旧载着他们的马车。巧缘头一回被人伺候得如此周到,那飞舟落地的时候马套都没安上,躺在那甲板上四蹄朝上打鼾。

  一行人悄悄上了飞舟,落在那北城门门口。哒哒出城了。

  郡守得知消息的时候晚了一些。他连忙招呼官员上山参拜,可惜去晚了。那后院的木门已经锁上,并且木门上贴着一封道别信。

  风雪一转,郡守在北城门遥遥望着官道,下了飞舟朝着官路叩首。

  马车中小楼与杨暮客大眼瞪小眼,玉香给二人斟茶。

  小楼哼了一声,“说吧……你弄了这个名堂,以后若是我等出门都费劲。这周上国还待得下去吗?”

  “这……”杨暮客抓耳挠腮,“弟弟我也是情之所至……”

  “你情之所至!耽误的却是本姑娘。这才在那观中待了多久,屁股没坐热便灰溜溜地跑了。人家不过是要见见你这青年才俊,你便去见呐?你还嫌自己丑是怎的?怕见人?”

  这姐弟俩吵架的声势当真不小,那前头带路的马车也能听见。何玉常不知所以,但别人吵架他笑嘻嘻地听。

  那小道童好奇地看着脸肿已经消下去的季通。

  季通也好奇这小道童怎么一直盯着自己看,瞪着眼睛故作凶相,“小家伙你一直看某家作甚?”

  “大可道长说你回家生孩子去了。小子读书知道从来都是母诞子而公育之。你如何生的娃娃,又生了男娃还是女娃。”

  季通听完眼睛一黑,这惫懒少爷的嘴当真歹毒。某家给他卖命,他还要在背后编排某家,气煞人。

  然后只听那小道童继续说着,“我知那渔阳城在于何地,那茫茫大海你又是如何一日而归?归来之时又怎变得鼻青脸肿。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妖怪。”

  季通咬着牙,“我家少爷逗你玩呢。”

  小道童却摇了摇头,“大可道长与我师傅也是这样讲的。”

  季通一伸脖子,叹了口气,笑眯眯地说,“我家少爷有……”他本想说杨暮客有颠倒纲常,御风送人的本事。忽然想起玉香说过,讲话莫要讲错,跟了修士行走,说了什么话要思量前后。若是一语成谶,倒霉的是自己。“他有逗人玩笑的习惯。少爷最常说,笑一笑,十年少。所以平日里喜讲笑话。”

  小道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立起耳朵去听后面姐弟吵架去了。

  听着小楼一句句的斥责,杨暮客终于受不住了。大声回她,“弟弟我就是念了篇梦里学来的文章,哪里想过许多。你这样一直讲下去没完没了,我还要怎么道歉!”

  小楼拿起桌边不知什么时候放的一把玉尺,啪地一声敲在桌面上。

  杨暮客吓得眼睛挤在一起。睁开一只眼,发现小楼没醒,看到玉香在一旁偷笑,脸色一黑。

  “嗄?还学会顶嘴了?长姐为母。如今出门在外家中我是最大,说你几句你还嫌上我了?本姑娘是要在这周上国做生意的,现在你闯了名声人人皆知。我还怎么去寻那漏网之鱼,怕是找见了什么好物件,人家要么加价要么不卖!赚得少了,你还有什么脸面与我回家?”

  杨暮客嘟嘟囔囔,“不就是些个珍奇物件么?闯出了名声还不好,没准人家上赶着来送呢?”

  “啥?”小楼瞪大了眼珠子,“送?人家凭什么来送?你杨大可的名声?要不要脸?送来的便是人情,你用何物去还?再写篇文章?你修的是道!若要学文做官那就扒了你这身皮!去抄你那梦里学来的东西!”这话说完小楼眼中有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杨暮客有些糊涂了。怎么着?这当官还不如当道士了?然后心里咯噔一下,当官还真不如当道士。

  这方世界成仙得道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俗道修成神道在凡间更是人尽皆知,因为真的会显道。那些个城隍,社稷神,土地公,山神,河神,是实实在在的。

  杨暮客看着这位已经完全变成凡人的贾小楼,她便是自己此方世界的姐姐。哪怕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听了弟弟的话,她在船上用功读了史料与诸多游记传记,为的便是努力去做好一个女商人。

  砰砰,杨暮客磕了两个响头。“是弟弟错了。”

  小楼忍着泪,“你若真听进去那是你的福气,若听不进去继续放浪形骸那便随你。”

  一旁的玉香惊讶地看着杨暮客。她眼中这位道爷可是个乖张到极点的人物。竟然真的给小楼认错。而且是以凡人身份说教的小楼。

  小楼擦了擦眼泪,也觉着自己说得是气话,“姐姐我也不是非要你修道。你念那圣人文章是极好的,说得也是正理。若真能走文路,那也不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听完这话杨暮客嘿嘿一笑,“姐姐不就是嫌弃大可搅了你捡漏做生意的机会嘛。弟弟出了名其实也非是坏事,咱们可以凭借名声广而告之。咱们来这周上国就是收物件的。还非稀世珍宝不收。弟弟觉着,凭着姐姐眼力怎么也不会被人蒙骗,还省去了寻物件的时间。”

  小楼哼哼地喝茶,“这话还算有理,方才怎么不说,非要跟本姑娘顶嘴?”

  杨暮客低头叹了口气。

  厨青在前头的车厢里喝着小酒盯着何玉常,眼睛一眯。这姐弟二人吵架当真下酒。

  何玉常听完吵架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好奇地问厨青,“那杨大可作了什么文章,竟然让我等走得如此匆忙。”

  厨青撇着嘴看他,“你这不学无术的庸才,便是听了又有何用?”

  何玉常哈哈了一句,“总比不学要强吧。”

  厨青却不留他的脸面,“若你不是托生在何家,你觉得你能做什么?王上给了你泼天富贵,你便老老实实接下。一路多少事因为你而起。若不是你贪图美色,能有船上之事?这一路破绽,皆是你无才无能。那郑家商路已经安排好,但你偏偏多疑不信,去求那外人。外人又如何得知我等周密布置,你死了都是活该。无非就是将你弟弟多养几年,改了族谱做嫡子罢了。”

  听完这些何玉常面红耳赤,“我那时便要死了,哪还顾得许多。一路过来,好人坏人怎能分得清楚。我又不是那开了天眼的神仙,也不会占卜之术。毒是你们下得逼迫于我,一直说只要我安分便不出事,可那日还是毒发了。还不是你们的错?”

  厨青也觉得这小子太倒霉了,皱着眉,“所以才说你命好。有歹人害你提前毒发,却遇着有真本事的道士保你性命。”

  人们都喜欢把事情的成功归结为好运。因为毕竟每一次成功的路径都难以复制。

  周王就是一个不喜欢言说运道的人。他相信国神,他知晓神道的存在。他相信修士,他知晓非凡的距离。但他唯独不信占卜。因为哪怕占卜也是按照世界规律总结,他仍然担心意外的存在。

  这便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允诺,只要看到结果。

  白胖的太监送来了陇阴郡的奏章。

  因为是急奏,他颇有兴致地拿起打量了几眼,又随手丢到一旁。

  老太监笑眯眯地恭喜,“王上,此乃大喜之事。年末之时,贡院文庙祭祀有此美文,祈求来年学子读书有成,以壮我国运。”

  周王不应这一茬,拿起稽查司的密奏看着。

  常飞十五岁于威东校场作训,休沐之时喜与铁胆侯崔宏之子崔酋同出营寨。二人多流连暗娼居所,狎娼夜宿。后细细跟查,此暗娼居所又为玉兰公王潇所设。王潇二十三年前与曲栗交往甚密。

  周王狠狠一拳砸在书案,把那密奏甩到老太监的脸上。

  “这就是你求情理由?”

  那老太监拿起密奏读完后两眼一黑,不知所措。

  周王眯着眼睛看着那老太监,“寡人要的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将军。娼妇跑到本王的校场边上做皮肉生意。你告诉本王,那校场边上还有多少腌臜是本王不知道的?”

  老太监咽着唾沫,“奴婢知罪。”

  “知罪?”

  老太监脑子不停翻滚,终于找到了画面。“奴婢受崔宏蒙骗,他言说家中竖子听信了吏部要削勋贵俸禄的传言,才起了祸心撺掇常飞动刀兵劫财。他那儿子奴婢也见过,的确是听话乖巧模样。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婢也是苦主啊。”

  “你没收他们的好处?”

  那老太监赶紧擦汗,“奴婢以为他们是国之义士。怎会收受好处……”

  周王叹了口气,“寡人觉着这校场乌烟瘴气害虫横行。你传本王口谕,告诉薛将军,清查一遍。若是查不干净本王就把刀子递到政院那边。到时候如何难看,本王亦是说得不算。”

  “奴婢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