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生何处暗周游
作者:傍晚暴雨   寻无定初最新章节     
  在袁无错等人的坚持下,莫应星还是被搀扶着躺在了榻上。他笑着说道:“想着原本已经两三日了,应当不打紧,没想到凌姑娘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凌双双心头有些来历不明的怒气,叫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自己到底为何这么生气,便也不接话,只默不作声地坐着生闷气。

  袁无错道:“是怎么回事?此前袁隐从澶州传消息回来,并未提及有遇袭之事,你是在哪里受的伤?”

  莫应星咳嗽了一声道:“这事容后在说,且说到澶州那边,袁隐给的消息是,当年在牙行的往来账目虽然略有出入,但人数是基本没有大的偏差,敬德七年五月共计买卖丁口一百三十四人,其中女子八十六人,在这八十六人中,年满二十的有二十一人。”

  凌双双心如擂鼓,抬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二十一人中,姓乔的女子只有一人,据说被汾阳一个姓樊的富商买走,买下人,当天就上了船往汾阳去了。”

  凌双双的眼泪夺眶而出:快十五年了,这是她十五年来头一次听到阿娘的行踪。她好像忽然就离自己无比的近,却又远隔万水千山。

  “汾阳那边我让袁四传消息过去,既是富商,又有了姓氏,一定好找。就是你这身伤,到底从何而来?你出门带了腰牌吧?谁敢对大萧的将军动手?你身边的人呢?”

  袁无错越问,眉头锁得越紧,那种冷冽的气势将莫应星的两名侍卫逼得都跪下来,莫应星抬手安抚道:“不关他们的事。”又对那两名侍卫道:“你们先下去。”

  待两人都退出去后,莫应星这才道:“前天我刚回来,从我阿娘的院子里回前院时,遭人偷袭了。”

  他笑笑道:“也是大意了,竟叫人钻了空子。不过那人身手十分高强,若是平时,我肯定能与他过个二三十招。可是那日,我太疲倦了,满腹心事又疏于防范,被他刺了一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我的侍卫及时赶到,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薛云初和袁无错几乎是同时想到一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张肆伍的铁甲卫?”

  “我觉得倒像是他本人。虽然那个身形显得更高一些,气势更凌冽,但那个眼神,应该是他本人没错。”

  薛云初问道:“他不顾满汴梁的海捕文书,与铁甲卫三番五次地来莫府,到底所为何事?难道真有什么前朝宝藏?这也太离谱了,他为何如此笃定莫家藏有万重阳的宝藏?”

  袁无错道:“看起来他手中应该是有确凿的消息,不然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你府上。”他思索了半晌,道:“仲予,兹事体大,我看我们还是需要禀告给皇上,你认为如何?”

  莫应星道:“确实,这地下到底藏了什么,恐怕不是我们两个人能担得住的,早点上报给皇上比较好。若是能找到这批宝藏,倒是能早点收复泯州。”

  泯州落在敌手十几年,一直是他父亲莫世平的一块心病。

  他又咳嗽了两句:“还有,东部固沙仑国又在不断侵扰边境牧民,眼见着需要增兵,咱们练兵也需要尽快。我恐怕得歇两天,就要辛苦你和邓兄轮值。汾阳那边,凌姑娘阿娘的消息就要麻烦你多打探一下了。”

  凌双双没好气地道:“你还是多看着点自己吧!伤这么重,心里还惦记着这许多一二三四的,倒是先把伤养好啊!”

  嘴里抱怨着,人却直接起身将门外侍从端进来的药接了过来,想了想,还是递给了莫应星,到底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喂到嘴里——她凌双双向来恣意潇洒,不拘小节,实在是做不出来扭捏之事。

  严丞相府。

  程氏揪着帕子,在心里盘算了许久,这才叫上奶娘嬷嬷,抱上大哥儿,前往婆母的院子。

  “阿娘,源哥儿今日闹得很,手脚有劲儿,把奶娘的胳膊都蹬得生疼。还是在祖母的怀里才安生些!真是个小顽猴。”

  卢氏抱着怀里的长孙,乐得合不拢嘴,眼睛都不舍得从源哥儿脸上移开,道:“这男孩子啊,就是要这样腿脚有劲有精气神儿!跟淳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眼明心亮的,以后是个做官的料子,对不对呀,咱们源哥儿以后同祖父一样做丞相可好?”

  一时间房内其乐融融,俨然一幅十分温馨美好的天伦之乐的画面。

  程氏也接口笑到:“祖母说得对,源哥儿有做丞相的祖父,还有探花郎的父亲,咱们家又是在天子脚下,还愁不能继承长辈衣钵?对吧,源哥儿?”

  源哥儿看着程氏的笑脸,被逗得张开没牙的小嘴儿,流着口水咯咯笑出了声。

  小婴儿的笑声叫卢氏听得心都化了,一颗慈爱之心叫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给这个长孙,她把源哥儿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喊个不停。

  半晌,又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忽地黯淡了下来。

  程氏见状,心知自己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伸手对卢氏道:“阿娘也抱了许久了,当心着自己的胳膊,这孩子现在压秤得很。也到了该午睡的时候了,别让他扰了祖母午睡,祖母还要喝源哥媳妇的孝敬茶呢!”

  这一剂强心药叫卢氏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勉强,到底还是不想叫儿媳看出来,笑呵呵地将源哥儿交还给了程氏和奶娘,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们出了屋子。

  当夜,卢氏便进了严大娘子的屋子。

  程氏得了这个消息,十分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惬意地靠着软枕道:“到底还是长孙重要,嫁给魏王有什么不好?一跃跻身王妃之列,还享受帝王妃子月例,还能过继个儿子承嗣,怎么算……叫我说,都比嫁给那肖詹事做填房更好!”

  上回去劝了严大娘子几句,没想到那小姑子看着不声不响的,竟是个烈性子,直接寻了死,下了她好大一个面子!

  的亏那晚她是悄悄去的,严大娘子嘴巴也紧,没有对她婆母和兄长说出半个字来,不然她得背一个天大的锅,逼死姑子,这种罪名怎么能落在她这样的天之骄女的头上?

  如今她不用亲自出面,直接抱着源哥儿给婆母下一剂猛药,由婆母出面去劝说,她若是再不嫁,怕是只能送去庵里了。

  有个在庵堂里的姑子固然名声难听,但到底是小事,若是严家因此惹了皇上不快,影响源哥的仕途,则更加让她不能接受!

  谁也不能叫她的源哥儿的未来收到一丁点儿不好的影响,她没有因严敏淳得诰命,必须叫源哥儿给自己讨个诰命回来!

  第二日,严大娘子便跪在了严丞相的面前。

  丞相看着自己的嫡孙女,看着她消瘦的肩膀,双目泛红,藏着心头的恻隐道:“好孩子,快起来。有祖父在,当真不必要你为家族牺牲终身。祖父会去同太上皇说,你还小,太上皇也有女儿,定能理解祖父的感受。”

  严大娘子抬起头,目光决然地道:“祖父,若是触怒了太上皇,那我严家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你一个内宅女子应该担忧的事!祖父可以不做这个官,但你才十九,万万不可就此葬送一生啊!”

  严大娘子道:“祖父,孙女愿意!孙女享受严家十几年的供养,如何不能为了咱们这个家出一份力?不管是为了大萧的国运昌盛也好,还是为了我严家日后在圣上面前踏稳脚步也好,若能为家族尽一份绵薄之力,孙女此身并不足惜!祖父想想我父亲,想想源哥儿!他还小,不能就此埋没了一生呀!”

  严忠平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这个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的嫡长孙女,心里一时思绪万千:她从小身体不好,一年里倒有大半年在养病,后来自己的大儿子得了病,口吐鲜血死在了这孩子的面前,叫她愈发的病得厉害;后来经无相大师指引,求了寺庙里的一支主柱认作干亲,这些年才渐渐好起来了。

  只因她一直生病,世家大族中无不需要健康的嫡女来绵延后嗣,这孩子的婚事便一年一年的耽误下来,到如今还没有着落。

  原以为她个怯懦的,没想到她竟一直胸怀整个家族的兴衰,严忠平一时间感动非常,更加确定了不能牺牲她来换去仕途平顺了。

  “你糊涂!连崇徽公主都会说‘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你怎么能明知那个是个什么境地还往里跳?我严家不需要牺牲女子来维护家族仕途,你别再说了,下去歇着吧,此事有祖父!无论你阿娘、祖母如何说,你都不要为此逼迫自己,她们那都是妇人之见!”

  严大娘子见事情有变,一时有些愣住了。

  她从小多病,阿爹也缠绵病榻多年,死的时候,无人知晓她何时偷偷跑到阿爹的病榻旁,待丫鬟婆子看到阿爹口吐鲜血喷得她一头一脸,自己半声都没叫出来便直挺挺倒在那摊血渍里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看到来自己阿娘如同枯木一般的眼神,看到了阿爹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后阿娘那副终于解脱的样子,便觉得这世间极其可怕,夫妻之间的情分更加虚无缥缈。

  阿娘听说魏王冥婚人选,只知道求菩萨怜惜她不叫她被选上;嫂嫂则是在言语里旁敲侧击,处处暗示她应当回报家族;祖母昨夜更是直接来房里,同她分析利弊,叫她为严家百年大业想一想——只有祖父,只有祖父生怕将她一生幸福葬送了。

  她感动得眼含热泪,头一回生出来无限勇气,道:“祖父,孙女并未受人所迫,是孙女自己愿意的!祖父,到八月婷儿就二十了,再嫁只能是去做填房。婷儿不愿做填房,不愿搅和到他人后院中那些莺莺燕燕、长子庶女的乌糟琐事之中。若是到了魏王府,丁口简单,日常琐事只有自己一房罢了,还能受皇家照拂,如此有何不可?求祖父理解孙女的一片赤诚之心!”

  端午节三友宴过后,袁家与虞家拟定了良辰吉日,上报了新帝和太上皇之后,袁无错与薛云初的婚事便定在了崇礼二年的六月初五。

  瀚冲帝直接给玥嘉郡主赐了享公主仪仗和婚嫁标准,但是在薛云初的坚持下,到底还是没能给她加封公主称号,只得按下容后在说。

  袁无错叹息道:“若不是九妹妹今年十月出嫁,一家又不能同一年边嫁边娶,我还用等到明年?真是生生给我拖到二十二三才成亲,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莫应星十分无语地端了茶盅,这意思便是要送客了。

  袁无错此时得意忘形,道:“哎你说嘛,为什么有这个风俗?凭什么一个生肖年里不能嫁一个娶一个?是哪个王八犊子定下的规矩?”

  莫应星把茶盅放下,道:“营里的事儿办完了?你若是累了,我便替你去看着些,左右我这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找些事做,也免得你往我心窝上戳刀子。”

  说着作势抬腿就要回房换官服。

  “仲予!仲予仲予!我去看着,我自己去!你还病着哪里就要你去盯着了?在说邓挞那厮在那里呢,你急什么?我今天来是有要事要与你说!”

  莫应星只得坐下,问道:“什么事?”袁无错那副喜上眉梢还犹不知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尤其看不得——若不是有伤在身,今天非与他打一架不可。

  袁无错自知得意过头,幸福的光芒已经将莫应星刺得浑身窟窿了,自然见好就收,正色道:“是汾阳那边,据说姓樊的那家已经找到了。家主目前是樊家第十一代,名叫樊仪,年五十三,育有九女一子,原配顾氏四年前已死,殁年四十七,小儿子樊余只有八岁。人人都说那顾氏的老来子,但坊间也有传闻称孩子不是顾氏所生,乃是樊仪的一位姓乔的姨娘生的。”

  莫应星一听这乔姨娘,心头便十分明了:凌双双的阿娘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