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灵青虞的讲述，海月迟疑片刻，才有点不确定地问：“她看重儿子，我能够理解。”

  “女儿能被随意嫁出去，妻子能被轻易舍弃，唯有母亲的身份，会让男人稍微多一点点顾忌。”

  “可为什么，她愿意被儿子杀死呢？”

  “她不是想得到王权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灵青虞没有正面解释这个问题，只是说：“那个国家，建立在两个氏族的联合之上。”

  “但他们的最高统治者只有一个。”

  “你也当皇帝理解就好了。”

  “这就让两个氏族，既互相联姻，又互相厮杀。”

  “是最亲密的家人，也是最大的敌人。”

  “这位女士的曾外祖父，是帝国的第一任皇帝。”

  “她的父亲，则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之一。”

  “按照我们这里的爵位划分，等于她生来就是……郡主？”

  “但她父亲没能等到继承皇位，就早早死去。”

  “虽然她的母亲牢牢接过这支力量，支持自己的儿子们，去和另一个氏族出身的继承人争夺皇位，却不幸落败。”

  “失败的代价，是她的三个兄弟中，两个被新皇杀死。”

  “她们姐妹和母亲被流放到荒岛。”

  “母亲不肯向仇人低头，选择绝食而死。”

  “剩下那个兄弟，因为新皇需要这个家族的力量，不能杀光所有人。”

  “他靠着兄弟和母亲的死亡，以及卑躬屈膝，当新皇最忠诚的仆人，从而活了下来，最终成为第三任皇帝。”

  海月立刻追问：“他报仇了吗？”

  如果卑躬屈膝是为了蛰伏报仇，最后复仇成功，成为新帝……那可以原谅。

  灵青虞的态度非常平静：“没有，第二任皇帝活了79岁，在那个时代是难得的高寿。”

  “天天玩小男孩的人，都没马上风，反而寿终正寝。”

  “靠着兄弟和母亲死亡，以及跪得果断，从而苟延残喘的男人，居然成了新皇帝。”

  海月听了，也只能叹息：“我看史书看久了，也时常会想，善恶有报，是不是可怜人编出来骗自己的东西。”

  若是这世间真存在因果报应，西秦从王到官，应该早就灭门了才对。

  但他们依旧高居庙堂，掌握他人的命运。

  灵青虞看海月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是太天真。

  估计还在想，虽然这兄长人品不行，可好歹成了皇帝，不会不管亲妹妹吧？

  管，当然会管。

  “毕竟，她的这位兄长，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强行夺走了她的贞洁。”

  “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哦！”

  海月十分震惊：“为什么？”

  灵青虞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反正传言说，他还和另一个亲妹妹有一腿，所以把这个妹妹的丈夫给杀了。”

  “顺带一提，她哥欺辱她的时候，她其他两位哥哥还活着，母亲、祖母，这些有权有势的女性，也全都活着。”

  “他们个个都位高权重，是竞争皇位的有力候选，而且在民间声望卓着，很得民心。”

  她不是在落难之后，才被亲兄长强迫。

  而是在家族最煊赫的时候，在美貌初露的时候，就遭受这样的凌辱。

  海月沉默片刻，才说：“我理解了。”

  如果一个人，年少的时候，被亲生兄长强迫，却无人替她讨回公道，禽兽还能道貌岸然地活在世上；

  又被政治风波席卷，流放受苦；

  目睹亲人死去，凌辱她的兄长，却因为卑躬屈膝伺候仇人，从而活下来；

  最终，她命运居然还捏在这个男人手里，不得不靠他的宽容，才能被赦免。

  “我会杀死他们所有人。”

  穷尽一切办法。

  哪怕献祭自己的余生，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灵青虞轻叹一声：“被兄长从流放之地召回的她，嫁进敌对家族，生出具备身怀两族血脉的儿子。”

  至于这份婚姻，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主动选择，已经不重要了。

  主宰她命运的，本质上，并不是这些暴虐、贪婪、狠毒的男人。

  而是至高无上的王权。

  既然如此，自然要去争、去抢、去夺。

  “拥有了两家血统的儿子，便是通向王权的门票。”

  灵青虞叹道：“这场政治联姻，以她的丈夫早逝而告终。”

  “大概因为太过活跃，或者做了什么？”

  “总之，她很快又被自己的亲哥哥流放了。”

  海月已经完全不感到意外了。

  她只是喃喃：“我猜她绝不会放弃。”

  灵青虞拍了拍手：“没错，她想办法嫁给了一个家财万贯的富豪。”

  “没过多久，这位富豪就死了——很大概率是被她毒死的。”

  “她获得了对方的全部财产，因此给儿子请了良好的家教，并用钱财开路，拉拢了大量贵族。”

  “而她那位哥哥，因为倒行逆施，没当几年皇帝就死了。”

  “贵族们也受够了暴君顶在自己头上，就推选出一位优柔寡断，便于操纵的王。”

  “但他们没想过一个问题——能被臣子操纵的人，也能被妻子操纵。”

  “这时，再度被赦免，回到帝都的她，她靠着自己的美貌、财富和手腕，嫁给了现任皇帝。”

  “也是自己的堂叔，和第一任丈夫的叔叔。”

  “然后，又在一系列的阴谋与权力运作下，成功将本来该戴在对方亲生子头上的冠冕，转移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运作完这一切后，相传，她又将这位丈夫，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给毒死了。”

  “三十九岁的她，终于成为了帝国的第一女性。”

  海月听到这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这位女士手中必定染着很多无辜者的鲜血。

  但不知为何，她居然一点也不厌恶，心里想着的，居然是“幸好”。

  灵青虞看出海月的想法，心道，若你知道这对母子，就是罗马的末代皇帝尼禄，和他生母，一代妖后小阿格丽皮娜，可能又是别的想法了。

  虽然罗马衰亡的原因，不能完全归在这对母子身上。

  前三位皇帝个个责任重大，都不是啥好东西。

  至高无上的权势，对他们而言，是享受奢靡的前提，排除异己的武器。

  可到头来，兴亡都是百姓苦。

  灵青虞忽然有点失去了谈兴，恹恹地说：“后面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年少的皇帝继位后，就对母亲的干政越发不满，母子间冲突加剧。”

  “一开始，她儿子还要点脸，就打算制造‘意外事故’，就邀请她度假，然后让船解体，想要淹死她。”

  “但她在荒岛流放多年，学会了游泳，居然硬生生游到岸边。”

  “其他下毒之类的操作，也被她提防过去。”

  “无奈之下，只能撕下遮羞布，安了个‘谋逆’的罪名，公然派兵把她杀了。”

  说罢，灵青虞问：“你觉得，若是她的儿子成为皇帝后，她放下权力，退居后宫，当一个摆设，能活下来吗？”

  海月沉默半晌，才说：“那就不是她了。”

  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被权力所支配、主宰。

  那她想要将最大的权力牢牢握在掌心，便是理所应当。

  所以，她才会在听见那则预言之后，欣喜若狂。

  哪怕被亲生儿子所杀，她也要让这个孩子，或者，潜意识里的她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