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露长长吐了一口气。

  “外公外婆知道我妈的事情后，气得晕了过去。”

  “我的舅舅、阿姨们，倒是不相信我妈会单纯图钱，就做这种事，可在心里也犯嘀咕，万一是爱上了世家公子呢？”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妈都已经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愿管。”

  “雪上加霜的是，我妈怀孕了。”

  沈行露眼帘低垂，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妈以为，公子只是为了给大小姐出气，这个孩子还是他的。”

  “她无法忍受自己被陷害到父母双双卧于病榻，竭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己的贞洁，自己不贪慕富贵。”

  “所以她做了人生最愚蠢的决定，就是生下我。”

  “她本打算将我还给公子的家族，自己远远离开，这样既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又能给我一个好的未来。”

  “如果放到小说里，这或许是一个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可这是现实。”

  “为了坐实她的‘浪荡’，他们当然要睡她。”

  “但每次与她相会的，并不是她爱慕的那位公子。”

  “是哪个男人，又有几个男人，她也不知道。”

  “理所当然的，抱着我上门后，迎来的是又一次的羞辱，导致精神都有些失常。”

  “因这滔天的耻辱，我的外公被活活气死。”

  “外婆强撑着将母亲和我接了回来，抚养到五岁。”

  因为外婆身体不好，母亲又精神不稳。

  小小的她，只能接过外婆手中的零钱，跑去外面买东西。

  长长的巷子，又黑又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更难忍受的，是旁人的鄙夷。

  年幼的孩子，尚且不知道世事，就已经在别人的奚落和异样目光里，懂得了什么“不光彩”。

  “我五岁那年，外婆过世。”

  “舅舅不想继续管我妈，匆匆寻了个年过四十都找不到老婆，又贪恋我妈美色的男人，把我妈连带着我一同丢了过去。”

  按理说，妹妹的私生子，若是夫家不要，舅舅是自然会养的。

  都是为了赌出修行者。

  连孩子都不要了，可见甩烫手山芋的决心。

  “我那继父，明明知晓我妈的‘名声’和病情，但出于对美色的贪恋，还是求娶。”

  “可等人到手了，又想到我妈对世家公子的爱慕，仿佛自己受到了某种羞辱，对她拳打脚踢。”

  “将我妈打得流产了，一会儿说她不中用，保不住孩子，一会儿又说她是不是看不上自己，不想给自己生。”

  “就好像无形的绿云，一直挂在他头顶，无时无刻不在戳着他可怜的自卑心。”

  她这个继女，自然也成了出气筒之一。

  就在她继父差点把她打死的时候，本来时好时坏的母亲忽然清醒，拿刀差点杀了继父，也要带她走。

  继父吓得屁滚尿流，一面叫嚣着“没我你活不下去”，一面签署了离婚书，去官府做了公证。

  母亲果然无依无靠，舅舅不收，小姨不管。

  她就带着年幼的自己，去了唯一能收容她的会所，做起了陪酒女。

  兼职皮肉生意。

  却拿赚到的所有钱，供她去上学。

  供一个父不详的，是她耻辱象征之一，间接害死她父亲的孽种上学。

  “我这一生好像都在做错误的决定。”母亲轻抚她的头顶，眼泪大滴往下掉，“稀里糊涂，怎么都是错。”

  “他们都说，我这种长得漂亮又没文化的女人，很容易误入歧途，最后只能卖身。”

  “他们懂那么多，我也确实沦落到这一步。”

  “他们说得对，这就是我的命。”

  “可你长得像我。”

  “我不能让你也是这样的命。”

  沈行露就这么拿着母亲的卖身钱，去上只有家资颇丰的人家，才会送孩子进的学堂。

  她勤学，她苦读，她没有一天敢放弃。

  她成绩优异，读了几年后，又被更昂贵的私立学校录取。

  但贫穷与美貌仿佛是某种原罪。

  明明一年四季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吃着馒头咸菜；

  鞋子开裂了，拿胶稍微粘一下就继续穿。

  炭笔用到握不住了，绑着木棍继续写。

  穷困潦倒到这种地步，却独来独往不理人，成绩永远全年第一。

  校园霸凌，变成了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后来，不知是谁查到她是妓女的女儿。

  哄堂大笑。

  人人都觉得，妓女的女儿，自然也是妓女。

  霸凌更加变本加厉。

  如果不是帝国的法律，如果不是她拼命的反抗，她恐怕早就遭遇到了不幸。

  但因为她的“不识抬举”，又遭来更猛烈的霸凌。

  她咬着牙，不断忍。

  却在放假的前一天，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所有人都离开了学校，包括安保人员。

  她被孤单锁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却在快要昏迷的时候，恍惚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不知昏迷了几日，最终在医疗处苏醒。

  原来，母亲见她没回来，踏遍了整个学校，最终找到地窖，却因为联系不上他人，只能用身体去撞，用手去挖。

  撞得骨头碎了，挖得浑身鲜血淋漓。

  然后拖着残破的身子，去外面求助。

  手脚断了，就挣扎着爬。

  从地窖到校门口，漫长一路，全是她母亲的血。

  等看见她被抬出来，母亲就咽了气。

  这件事闹得很大，可最终还是被那些霸凌她的同学们，背后的家长们压了下去。

  因为他们有权有势。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不是吗？

  他们打量着她，评估着她，用她的前途威逼利诱，目光却像淬了毒。

  这绝不是结束。

  他们没立刻对她下手，只是因为她没满十八。

  对未成年出手，和对没觉醒的成年人出手，不是一个量级的罪刑。

  一旦她不能觉醒，她就只能死得一文不名。

  但那一天，她却一直没有觉醒。

  “十八岁生辰结束的那个晚上，我浑浑噩噩走回了这里，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

  沈行露的目光落到前台，轻声说。

  “如果此生注定身不由己，那至少应该由我自己来选择死亡的方式。”

  “头发花白的老板娘却叫住了我，问，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游荡？”

  “我没有回答。”

  “她也没继续问，只是给了我一碗汤粉，说，吃吧，不要钱。”

  一直强忍着没掉的泪水，就这么落了下来。

  十八岁的她，几乎将脸埋在热气腾腾、加了很多肉的汤粉里，吃完了这碗带着眼泪的汤粉。

  有点咸。

  “我忽然不想死了。”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将所有害死我母亲的人，全部杀光。”

  “既然正道走不通，我就要去尝试灰色地带。”

  “如果再不行，我一定会去寻觅罗教。”

  “吃完这碗汤粉，我就走到了赌坊。”

  “我要将自己卖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