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顾长念仍然止不住想，若是重来一次，现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三年前的大战，仙魔两道暂时结成了同盟，将封印魔神作为了共同的目标，而那覆在北境之上的黑罩子也突然消失，魔神留下的瘴气一夜之间消散的一干二净，三途川的河水也恢复平静。
只是魔神，再无音讯。
从三途川回来的乐清如三人，只说亲眼看见河水退潮，却也并未见过魔神。
那个魔神，好似与她一样，没有一丝痕迹留下。
看似乱局已定，连仙魔两道的关系，也比之前好了不少，唯一受到的重创的，似乎就只有北峰。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本就冷清的瑶光派，在剩下他与乐清如两人后，更是寒如冰窖，像是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
偶尔，他也会入梦，可一次也没梦见过她。
那些梦境，像是前世今生的回转，让他看见了若是她没有出现，自己的身上会发生什么——
修炼破境，大会夺魁，取得双剑，成功弑师，封印魔神……
梦里的顾长念，做什么都会顺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风顺水，又理所应当，像是每一步都走在事先制定好的路线上。
可他只觉得陌生，似是看尽了他人的一生，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能梦见那个人，与她在梦里从头来过。
这次，他绝不会再刺出那一剑，他会告诉她：我相信这都是误会，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所以你也不要与我保持距离，不要提防戒备我，就我们二人，在云雾笼罩的北峰好好生活……
但他依然，没有梦见过她。
……
北境一战，他受伤严重，即使伤好也留下了不可逆转的病根，再无飞升的可能。
但这对他来说，也已经无所谓了。
他每日深居简入的苦修，并非是其他几位仙师所言的那般勤奋，而是为了自我折磨，让自己能无止境的陷入无法挽回的痛苦中。
他的时间，似乎在她死后就停滞了，每一个昼夜在他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无比的后悔，自己怎么能在失去那个人之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怎么能就没发现，她与师父，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又怎么能，忽略那些执念与纠结分明是自己倾慕她的证明。
偏偏，在最后一刻才醒悟过来……
她从异世而来，初来乍到之际，第一个见到她的，明明是他，但他却没有认识她，了解她，连诉说自己真心的契机都没有，便成了第一个送她离开的人。
她曾主动对他示好，也曾给过两人进一步相处的机会，可他都没有抓住。
也许，真的是天意。
她代替了那个让他噩梦不断的师父，却也让他，永远走不进她的心里。
乐清如向来心大，回来垂头丧气了没几日，便又和往常一样跳脱。
在这个世间，唯二能与自己思念同一个人的师妹，也感受不到他的寂寥与落寞。
于是除了定期与乐清如合练，他连乐清如也不想见了。
不，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人能感他感的。
池雨一直很了解他。
这些年，池雨时常都会来探望他，可他都闭门不见。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门外的池雨讷讷道：“若这是你希望的，那我便不会再来了。”
“池雨，”听着脚步声响起，他还是忍不住将歉意脱口而出：“对不起。”
池雨说：“这种事，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皆出自本心罢了。”
池雨，一直很了解他，她也许比他更早发现他的心意。
他的孤独与无法再对那人诉说的情意，若是与池雨分享，她必定能感同身受。
可他不能这么做，这太卑鄙了……
他不能再耽误池雨了……
※
又过了两年，乐清如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但在灵山中，她依然只和陈岳以及云初走得近，每次下山都是三个人形影不离。
而每次下山归来，乐清如的心情都明显很好，只是他却无法理解他为何可以这样开心。
快乐于他，似乎已经是上辈子有过的了。
“师兄？”乐清如手里抱着一大堆法册，嘴里叼着一根毛笔，含糊不清的道：“你今日怎么愿意出门了？”
他说：“我去，师父的房间坐一会儿。”
乐清如顿时皱巴了脸，看起来像是在为什么事踌躇烦恼，而后便放下了法册，过来劝道：“师兄，师父已经离开五年了，你别再难过了。”
顾长念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黯淡的眼眸却是无尽的哀伤：“好。”
乐清如欲言又止，不知把什么话憋了回去，生硬的说：“师父若是还在，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的。”
顾长念自嘲的笑了笑：“她若是还在……又岂会管我是如何折磨自己的……”说着就朝那人的故居而去。
“师兄！”乐清如叫住了他，却又没马上说话，犹豫了半天，才像是豁出去了一般道：“我这次下山，见到一个人，长得和师父很像。”
“是吗？”顾长念的脚步只停了一瞬，随口应了一声：“那很好。”
长得像，又有何用，无论多像，都不会是她……
转过回廊，亓官瑞迎面走来。
亓官瑞的眼中写满了愁绪与思念，两人明明长得一点不像，可不知为何，顾长念却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这几年，在天枢门修行的亓官瑞时常都会来北峰的桃花树下缅怀那个人，但顾长念却少以见到他。
两人之间像是保持着某种独特的默契，都不愿意和对方这个与自己境况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见面，仿佛只要对了话，那心底还未结疤的伤口，就又会被撕得鲜血淋漓。
这次亦然。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垂眸，擦肩而过。
走到长廊尽头，他听见乐清如在跟亓官瑞打招呼——
“二公子你又来了？”
“嗯，来坐一会儿。”
“呃，其实二公子，师父已经离开五年了，你……”
“我知道，我只是坐会儿。”
顾长念缓缓闭目，松下了一直僵着的肩膀：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对那人念念不忘，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