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书院的山长语气温和地对太子说：“原本殿下令人传话，说与书院学子进行比试，来增进感情。老夫私下做主，将比试改为论策。”

  “比起才学，殿下更应了解北境的需求与祈愿。”

  太子点头：“多谢山长教诲。”

  尉迟敬德与侯君集带队巡逻去了，李积同太子一道参加学子们论策。

  他从早上到达泾州别院，便在默默观察太子。此时太子同老山长说话，态度恭谦，没有一点不耐，深觉太子也成长了许多。

  之前刚入主东宫时，还只是一个孩子，骤然登上高位，还摸不清前路。

  现在竟是进退有度的少年模样了。

  再看随行的少年郎君们，三位王爷，三位公子，除了年纪最小的李泰还有些活泼，其他几个都颇有些太子左膀右臂的意思了。

  李积是纯臣，并不会偏向哪位皇子。但比起皇子夺嫡明争暗斗，他更愿意看到储君有德，东宫稳固。

  东宫稳固，陛下便没有后顾之忧，百官不用站队，朝野一心往国强民富上面使力，大唐江山便会稳固。

  李积看向坐在他身侧的赵王，这个少年也明显有些不一样了。他还以为这孩子会一直蛰伏下去，却没想到现在不仅是锋芒毕露的样子，连气质都沉淀下来了。

  他是知道李靖大将军把这孩子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如此自然是替老将军高兴了。

  李积一时间突然对大唐的将来充满了信心。

  大堂内，三个小娘子被安排到了屏风后。袁圆大聪明很是不满，她也是弘文馆的学生呢！

  论策还没开始，小娃子就爬爬爬，爬到了李恪身后。

  她藏在李恪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暗戳戳看着对面的北地学子。

  李恪：“……”

  北地学子：“……”

  侦查了一会儿，小娃子又爬到前排赵王的身后，继续露出半个小脑袋更近距离侦查。

  这一番动作，大概只有小娃子自己觉得隐蔽，对面的学子都有些不自在了。

  赵王的手出其不意伸到后面，一把把小娃子拽到前面来，让她坐在一旁。

  袁圆崽儿吓了一跳，她觉得六郎叔父又不懂崽情世故了，都暴露了还怎么偷看呐！！！

  但袁主簿还是摆出了大官的威仪，严肃地皱着小胖脸，乖乖坐好。

  眼珠子却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老山长笑眯眯地说：“咱们这边城，很快便不是边城了，日后也不会总有贵人上这里来。今日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能促使北地更好入唐的想法，都说出来。”

  “李将军奉命接管北地，他今日也在此，机会难得，大家便都说说吧。”

  袁圆马上正襟危坐，要开始了要开始了，答应虞学士的给弘文馆长脸的机会要开始啦！！！她袁圆大聪明的威名，马上就要……

  这时，身后的李泰戳了戳她的背。

  小娃子扭扭小身子，浑身都散发着“莫挨我，我都可忙啦”的气息。

  李泰又戳了戳，小家伙撅着小嘴嘴转过身，就看到李泰伸手过来，手心里是一块绿豆糕。

  袁大聪明咽了咽口水，接过来迅速转身塞进嘴里，然后捂着小嘴嘴嚼啊嚼。

  没一会儿，那小小的手掌摊开，背到身后，短胖的手指勾了勾。

  李泰心里偷笑，在她手心里又放了一块绿豆糕。

  小娃子故技重施，迅速塞进嘴里，“啊呜”一口吃掉。

  对面的北地学子已经开始论策了。

  通商、修路、设学堂，增加耕地，议论这些策略的时候，大家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你论我驳，你来我往。

  袁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谁发言她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可听着听着，看着看着，视线越来越模糊。

  没一会儿，小娃子手里攥着半块绿豆糕，靠在一旁的赵王身上睡着了。

  大堂里的辩论一声高过一声，一点不影响小娃子睡觉。

  赵王把小家伙抱到屏风后，交给袁青。

  袁大聪明还不知道自己的睡态被众人看到，而心里盘算的长脸计划也没能来得及实施。

  她只是一个爱吃爱睡的小宝宝。

  袁圆在梦里一口气吃掉了十二只毛，又跟自己的儿子小黄一起晒太阳。

  晒着晒着，突然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今日论策便到这里。”

  袁圆一个激灵醒了。

  她眨眨眼，从阿姐的身上翻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外面。

  原本正要离场的众人都好奇地看向她。

  袁圆跑到人群中间，盘着小腿腿坐下，别人也不好意思走了。

  “你们知道弘文馆的虞学士吗？”

  如何能不知道虞大学士呢，大家纷纷一脸敬佩地表示久仰大名。

  袁圆点点头，大声说：“那咱们快点一起长脸吧！！！”

  书院的人都一脸迷茫，太子一行人却很淡定。

  袁大聪明严肃发问：“你们想玩问问题的游戏吗？”

  她都打听明白啦，长脸就是她问的问题别人都不会！！！

  不怎么能遮掩情绪的李泰已经捂住了脸，弘文馆学子都一脸异色。

  老山长笑眯眯地说：“那便问问吧。”

  虞世南给他的信中，说了许多这小儿日常问的问题，许多都很是古灵精怪，让人发笑。

  袁圆“嘿嘿”一笑，手在小腿腿上拍了一下，大声说：“那你们知道，嗯嗯嗯……”

  她站起来：“大灰狼带走了母羊，母羊的孩子为什么都不哭，还要跟着一起去呐？”

  大堂陷入静谧。

  一名学子不确定地问：“那被带走的母羊不是小羊的亲娘？”

  袁圆摇头：“不对不对，母羊就是羊宝宝的亲娘！！！”

  另一名学子谨慎地说：“因母子情深，不舍得母羊独自入狼穴，便一同赴死？”

  旁边的学子们都纷纷感叹牲畜之间也是顾念亲情的。

  袁圆可着急啦，她挺着小肚子大声说：“不对不对不对，是因为羊宝宝还在阿娘的肚子里面呐！！！”

  说完，还拍拍自己的肚子。

  学子们都有些一言难尽。

  袁圆高兴地在人群中间跑来跑去。

  老山长捋着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

  袁圆炫耀完，又跑回来问道：“小熊、小狼、蛐蛐儿、蜈蚣都是大官，是谁领不到俸禄呐？”

  这一回学子们都不敢轻易开口了，大家蹙着眉，陷入沉思。

  袁圆紧张地东看看西看看，良久，一名学子开口了。

  “熊有力气，可以干重活，狼凶猛，可以当护院，蜈蚣可以入药，那蛐蛐儿无甚大用，定然是领不到俸禄的。”

  周围的人被这么一分析，都点头表示赞同。

  袁圆得意地扭扭小屁股：“错错错，是蜈蚣领不到俸禄。”

  方才答题的学子不解：“这是为何啊？蜈蚣入药，有熄风止痉、解毒散结、通络止痛的效用……”

  袁圆捂住小胖脸，神神秘秘地说：“因为蜈蚣不受禄呀。”

  学子：“……”

  众人：“……”

  老山长又是一阵大笑，这小儿甚是有趣啊！

  如果不是这般身份特殊，他都想收到门下当关门弟子了。

  袁圆抱着手臂，小jiojio在地上“啪啪”点着，满脸都是得意。

  “有个人在路上走，前面遇到了一只可大可大的熊，后面还有一只可凶可凶的黑狼，你们知道他是怎么过去的吗？”

  一名学子声音极度不自信：“这般都能过去？那人声东击西，引起熊狼大战，自己见机逃离……？”

  另一名学子声音也有些飘忽：“听闻装死可以骗过猛兽……莫不是那人装死，待那熊狼走了，才侥幸……”

  “错！！！”小娃子高傲地打断他，“他是昏过去哒！！！”

  两名答题的学子被噎住，大堂内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

  袁圆开心极了，又迈着小短腿跑来跑去。

  “哇哇哇，虞学士一定都可长脸啦！！！”

  李积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观看，此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多少明白了一些何为京都的陛下等人，拿这小儿没办法。

  实在是过于跳脱了一些。

  长完脸大获全胜的小娃子，最后坐在尉迟敬德的肩上，同太子一行人离开了。

  尉迟敬德还挺后悔没见到小义兄大杀四方的盛景呢。

  一大一小说着悄悄话，走到最前面。

  袁圆揪着尉迟敬德官帽上的两个小尾巴，时不时发出笑声。

  太子与李积在后面说着方才殿内的论策：“依曹国公的意思，与北地通商是否可行？”

  “突厥实乃北地隐患，恐与他们通商，便是送予他们南下的军饷。”

  李积思索片刻，语气恳切地说：“那便要看朝廷对北地的定位是什么。”

  “日后若是还要再去开疆拓土，依目前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大唐将所有异族人变成唐人。那需要耗费巨大军力去接管，还需派遣官员去教化。”

  “但若启用异族人，待对方羽翼丰满，是必定要与大唐为敌的。”

  太子稍一想，便明白了。

  朝廷是想将这些番邦捏在手里，但并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去帮助他们，给大唐造成隐患。

  这算是最为隐秘的信息，但是李积却越过陛下告诉了太子，也说明了他对太子的认可。

  到了马车边，袁圆已经跟尉迟敬德说到要给小黄找奶娘了。

  “魏阿翁家里都给魏小叔找奶娘了呐，我的儿子也得有奶娘！！！”

  尉迟敬德略微沉思，那小豹子太小了，确实需要一个“奶娘”。

  “我令人去寻一只母羊来，给小黄喂奶。”

  袁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脸色一变，扭扭捏捏问他：“那小黄还会跟我这个阿娘天下第一好吗？”

  尉迟敬德把她放到车辕上，摸摸她的小脑袋：“那是自然……”

  话说一半，沉着脸问：“你不是跟我天下第一好吗？”

  袁圆有点心虚，她眼珠子乱转，然后大声说：“那我当然跟尉迟阿翁天下第一好啦！！！”

  “但是小黄还是个需要阿娘的小宝宝呐！！！”

  “我先跟尉迟阿翁天下第一好，然后才跟小黄好。”

  尉迟敬德见小娃子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出来。

  一旁的侯君集又是嫌弃又是心酸。

  他也想跟小娃子天下第一好！！！

  但不想当五弟。

  悲伤。

  几人正准备上马车，老山长被人搀着追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十几名学子，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大书篮。

  众人又立刻迎了上去。

  老山长握住太子的手，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将自己多年整理的书交给殿下，望殿下代为转交给虞公。”

  “这里有我多年游历的见闻与心得，有我编撰的启蒙书，还有一些诗集。”

  “都交由殿下带回去吧，劳虞公帮忙校正，再将其中内容传播开来。”

  “某虽不才，但这些书，应是于国民有利的。”

  “殿下，北境多年滋扰边境，着实可憎。可百姓无辜，北地的百姓也渴望进学，渴望知礼懂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都是殷切的希望。

  太子等人都有些动容。

  太子李承乾郑重地说：“吾一定尽力。”

  此时的氛围又沉重又严肃，大家心里都装着复杂的事儿，脑子里都是考量。

  却听到小娃子蔫巴巴的声音传来：“虞学士有这么这么多书……他还会让我告假吗？”

  她身旁的袁青咳嗽一声，小声说：“反正都是三叔和贺叔去告假……”

  袁圆眼睛一亮，捂住小嘴嘴“唉嘿嘿嘿”偷笑。

  回去的路上，小娃子马上进系统叮嘱爸爸：“一定要马上回来嗷，我都可想爸爸和贺凡叔叔了呐！”

  贺凡微微一叹：“我可想不出什么告假的理由了呢。”

  袁圆有点着急：“不行不行不行，天天上学的小朋友长不高！！！”

  贺凡语气随意：“哦……那为什么我这么博学，又长得高呢？”

  袁圆悄咪咪地说：“贺凡叔叔都没有我爸爸高呐！！！”

  贺凡阴沉着脸，现身到系统里：“我不高？你想笑死谁啊？！”

  “你个小矮子，你看你还没我腿高呢。”

  袁圆生气噘嘴，她以后一定会长得比贺凡叔叔高，还要笑话他是个小矮子，还要让他天天早起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