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神龙卫的伙食是烤野猪肉和汤饼。

  野猪肉紧实，还有点腥，不适合小娃子吃，火头营特地给小家伙烤了一只野兔。

  袁圆崽儿经过早上的讲故事环节，已经跟一大队的军士叔叔们打成一片了。

  用膳时，她坐在人堆里，一手一个兔腿腿，啃得美滋滋。

  一旁的贺凡时不时给她擦擦嘴擦擦手，免得肉汁滴到官袍上，影响七品大员的官威。

  孟大山很高兴，他同小崽子说：“过几天我们要进深山猎大家伙，到时你来，我让火头营给你炖熊掌。”

  袁圆嘴里的烤肉都不香了，脑子里浮现出白白被砍掉手，嗷嗷叫的画面。

  刚要生气，孟大山语气怀念地说：“那熊掌处理一番，蒸到软烂，撒上香料，那个滋味呀……入口即化，千金不换啊……”

  袁圆咽了咽口水，大声说：“那小孟叔叔快点去抓吧！！！我都可想吃了呐！！！”

  孟大山一脸“都包在我身上”的得意表情，又挑衅地看了眼贺凡。

  贺凡冷笑，他摸摸幼崽的小脑袋：“你小孟叔叔武艺不到家，怕是打不过深山里的大黑熊。不过没关系，贺凡叔叔会帮他的，下回你来，就有蒸熊掌吃了。”

  袁圆点点头：“贺凡叔叔都可会打架了呐！”

  孟大山有点心梗。

  他又问小家伙：“你方才说有任务，是什么任务？有小孟叔叔在，什么事都不是事！”

  袁圆把嘴里的兔肉咽下去，神神秘秘地说：“我来找爸爸的相好！！！”

  周围的将士恨不得原地消失，听了不该听的话，会变得不幸！

  孟大山一脸疑惑：“王爷有相好在军营？？？我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贺凡原本还在看笑话，突然面色一顿，捂住小家伙的嘴。

  袁圆着急跟小孟叔叔分享秘密，她掰开贺凡的手，大声说：“是贺凡叔叔告诉我的呐！！！”

  四周寂静，一声冷笑格外突兀。

  “哦？是么？”

  袁圆捂住小嘴嘴，手上的油都蹭到脸上，小花猫一样。

  孟大山缩着脖子，一点一点远离人群中心。

  贺凡沉着脸，严肃地说：“军营重地，最忌内讧，此事便过去了吧。”

  目前暂时打不过，且先忍辱负重。

  待他朝实力占了上峰，连本带利都报复回来！

  小林校尉刚正不阿地说：“军营重地，如何能乱来。王爷有相好一事，定然是有人恶意中伤，简直荒谬！”

  孟大山刚好挪到他旁边，伸手一拽，把他也拽走了。

  很快，人群四散。

  贺凡咳嗽一声：“我去那边看看。”

  他想走，小娃子抱住他的腿：“贺凡叔叔，爸爸要把我杀掉啦！！！”

  她看向袁猛：“爸爸爸爸，可以杀贺凡叔叔吗？圆圆还是个宝宝，不能死！！！”

  贺凡有点手痒。

  老父亲把小崽子从地上拎起来，往大帐的方向走去。

  孟大山又窜了回来：“王爷这么大个人，难道是被无视了？”

  贺凡一把按住他的肩：“吃多了，练练？”

  孟大山有些扭捏：“……可以不打脸么？”

  定北王有相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郊大营。

  下午，李靖带着苏定方过来看笑话了。

  他还未进大帐，幸灾乐祸的笑声先传了进来。

  袁猛有些头疼，这老头一来，没半天走不了。

  李靖进了大帐，见袁猛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一身官袍的小娃子也抱着手臂与他对峙。

  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容，相似的动作，别提多有意思了。

  袁圆撅着小嘴嘴，看到李靖，连忙跑过去：“李阿翁李阿翁！我爸爸他都打我啦！！！”

  李靖把她搂住，虎着脸斥责：“孩子还小，怎可动手啊？！也不怕打坏了？”

  老人家很生气：“不行，我明日便要上奏，参你一本！”

  又想到陛下似乎不管他，补充道：“我参你阿耶一本，谁叫他教子无方！”

  袁圆同仇敌忾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仰头跟李靖说悄悄话：“李阿翁，我阿翁对我可好了呐！”

  李靖凑近了：“当真？那先不参，我吓吓你阿耶，叫他下回不敢动手打你。”

  他摸摸小童的脑袋，低声问：“打你哪了？可要紧？”

  袁圆被勾起伤心事，她两只小手手捂住小屁股，一脸伤心。

  李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连忙小声安慰她：“无妨，待你长大了，全部打回来。”

  袁猛静静看着那一老一小头碰着头，旁若无人地谴责他。

  正在演武场教育孟大山的贺凡，脑子里突然接收到一道指令。

  他甩开孟大山，淡定地去大帐那边了。

  实在是不能怪他，如果他不给黑心指挥官造绯闻，那今天被全营地笑话的就成他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在军营人气旺，可不能丢脸。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嗯。

  进了大帐，一老一小同时转头看向他。

  贺凡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走，出去玩！”

  袁圆有些犹豫，到底没能挡住“玩”的诱惑，跑过去牵住了贺凡的手。

  李靖捋捋胡须：“你们去玩，我同定北王还有话要说。”

  袁圆撅着小嘴嘴，抬着小下巴，高傲地离开了。

  被拽来凑数的苏定方与袁猛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李靖看向袁猛，指指一旁的棋盘：“来，陪老夫手谈一局。”

  袁猛心中念了一句，子女都是债。

  他坐到了李靖对面。

  袁圆跑到外面，发现一会会儿不见，小孟叔叔被揍成了猪头。

  她害怕地藏到贺凡叔叔身后，捂住眼睛，手指漏出一个缝偷看他。

  孟大山那么大一个块头，蹲在地上抱住小娃子痛哭。

  “我的天呐！神龙卫再无我容身处了啊！！！”

  袁圆悲从中来，感同身受，也差点落泪。

  但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呐！

  小娃子坚强地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突然，一个锅铲子飞了过来，砸在孟大山头上，打断了猛男嚎哭。

  他捂住头，滚到一边，“哎呦哎哟”惨叫起来。

  袁圆睁大眼睛，看到一个凶悍的中年妇人跑过来，吓得抱住贺凡的腿。

  孟大山站起身，对着来人喊了一声“阿娘”。

  赵大娘对孟大山劈头盖脸一顿骂：“多大的人了抱着小娃娃嗷嗷哭，你丢不丢人？！”

  孟大山老实巴交站在一边听训。

  赵大娘训完他，转过头看向贺凡和袁圆。

  一大一小同时后退一步。

  袁圆害怕极了，她眼珠子乱转，放开贺凡。

  小娃子学着赵大娘的样子，叉着腰，超大声教训坏叔叔：“贺凡叔叔都是个老头子啦，羞羞脸，胆小鬼！！！”

  “我都一点也不怕！！！”

  贺凡低头看她，伸手把她拎到赵大娘身前。

  袁圆跟赵大娘对了个眼。

  赵大娘摆出这辈子最温和的表情，对小家伙笑了笑。

  袁大官儿转身就跑。

  边跑边哭唧唧地喊爸爸。

  这个胖崽儿今天在军营里面，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赵大娘面色有点尴尬：“我很吓人吗？”

  孟大山“噗”地笑了出来：“阿娘，你就说说，咱们神龙卫有不怕你的人么？”

  她是忠义之后，满门皆英烈，如今在火头营给大家做饭。

  她没有家人了，将士们很多也都是孤儿。

  所以现在，赵大娘是所有神龙卫将士的阿娘。

  她瞪了孟大山一眼：“谁叫你们这些猴儿，一个两个的不让人省心。”

  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训斥。

  贺凡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还时不时点评两句。

  赵大娘把火力对准他：“你瞅瞅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定北王都有相好的了，你怎地还孤身一人？”

  贺凡微微一叹：“我……”

  赵大娘捡起锅铲子，嫌弃地说：“别整那意中人已死，不欲再娶那一套。”

  “世上那么多女子，怎地就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贺凡：“那……”

  赵大娘打断他：“也别整那些家国不兴，不欲成家那一套，那是陛下操心的事。”

  “再说了，你看看后宫多少娘娘，也没耽搁陛下当个好皇帝。”

  孟大山插嘴：“可不就是，阿娘可得好好说说东平王。”

  贺凡：“……”

  他一把勾住孟大山的脖子，带他去演武场谈心了。

  大帐里面，小娃子跑了没一会儿，又哭唧唧跑回来了。

  “爸爸爸爸，小孟叔叔的阿娘都可可怕啦，她都要把圆圆吃掉了呐！”

  老父亲把她抱到怀里安慰。

  对面的李靖有些好笑：“赵娘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不仅给大家安排膳食，还给将士们缝缝补补呢。”

  袁圆委屈巴巴说：“赵阿奶真的好凶哦！”

  李靖捋捋胡须：“她并非常人啊！”

  “太上皇在晋阳起兵时，她的父兄就誓死追随，后来她的小弟和夫婿拜在陛下，也就是当时的亲王麾下。”

  “陛下登基后，收天下骸骨，一登记，才发现，赵大娘的夫婿、父亲、兄弟、孩儿都死在了战乱中。”

  “那些年，她一个一个为家人收尸立碑。她夫婿、儿子的骸骨，还是老夫亲自带给她的呢。”

  “老夫去到她家，才发现，这样满门英烈的门户，竟然穷困潦倒。她将家中所有的积蓄，家人的俸银，全部都用来救助因战乱而落单的孤儿，自己却存了死志。”

  “赵娘子有大义啊！我便上禀陛下，让她来大营做活，心中有了寄托，日子便有了奔头。”

  他看着小家伙天真无邪的小圆脸，微微一笑：“这天底下，大部分百姓，都过得很苦。但只要君主圣明，官场清明，总有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一天。”

  袁大官儿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紫色官袍闪闪发光，她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嗯嗯嗯，我都可会当官了呐！”

  李靖顿了顿，笑了出来。

  袁圆得意地晃晃小身子，拍拍老父亲的手臂：“爸爸，我以后都不告假啦！虞学士都说啦，不告假的学生才可以当大官！”

  老父亲有些不信，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好，以后都不告假了。”

  ***

  晚上袁侍郎回到家，一进膳厅就发现两个儿子都是一脸生无可恋。

  他眉心一跳，小孙女今天不是去军营了吗？

  难道又去抓他们俩的把柄了？？？

  袁大郎摇头：“那孩子今日去军营，学习了为官之道，此时正在教育小伙伴呢。”

  袁侍郎在座位上坐好，就听到窗外小娃子的声音传来。

  “小黑，你不可以浪费肉肉，魏小叔家里面的小狗狗，都会啃骨头了呐！”

  小黑委屈巴巴地嚎了一声，它已经是一只大狼了，不用骨头磨牙了！

  小娃子语重心长地说：“可多人都没有饭吃，小黑不可以这样！”

  “白白，你的笋笋都只剩下尖尖了呐，阿奶都说啦，小童不可以挑食！”

  她指指地上剥下来的笋壳，从里面抠出一块漏网之笋，喂给白白吃。

  “要把笋笋吃干净！”

  白白眯着眼睛吃笋粒，有点犯困。

  小娃子又看向二黄，二黄摆出防御姿势，凶狠地“阿嗷”一声，被袁圆拍了一下脑门，趴在地上。

  “二黄，你不可以吃太多！阿娘的小钱钱都拿去帮别人啦！！！”

  “你们以后都是官家的小童了呐，不可以不听话！！！”

  三只宠物排排站，被一番说教，都有些无精打采。

  袁侍郎捋捋胡须：“说得甚好，这孩子懂事了啊。”

  袁大郎叹气：“等一会儿那孩子进来对阿耶说教，阿耶就说不出这话了。”

  袁侍郎挑眉：“这小儿已经教训过你们了？”

  袁二郎无语望天：“何止说教啊，咱们以后都要听小大官的话，不可以浪费吃食，也不可以告假。”

  “且每人捐了二十文钱，明日由阿娘送去善堂呢。”

  他看向袁侍郎，突然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阿耶的那一份，圆宝儿已经代你出了。”

  袁侍郎心中感动：“圆宝儿跟我自是最亲的。”

  袁二郎：“用阿耶藏在假山顶上缝隙中的油纸包里的钱出的。”

  袁侍郎：“……”

  没一会儿，袁圆抱着二黄跑进膳厅，看到同款生无可恋的父子三人，眨了眨眼。

  “阿翁阿翁！！！”

  她把二黄一扔，高兴地跑过去。

  “阿翁，你想知道怎么当大官吗？？？”

  袁侍郎不是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