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橙最怕去医院。

  只要一踏进那个地方，整个人思维都会慢几拍，浑身哪哪都别扭。

  裘放给人测了体温，见温度没上升只好去网上问诊，点了加急的外卖送药过来。

  烧得半梦半醒间的褚橙被裘放弄醒后，周身反骨的阈值达到顶峰，浑身就写满了三个字：难伺候。

  裘放让她喝水她摔杯，

  给她盖被子她也踢开，

  喂她吃药她佯装张口，实则趁机咬他手指，得逞后还要把药丸给吐出来。

  摆明了要和他对着干。

  第三次喂药失败后，裘放抿唇盯着她已经烧得透红的脸颊半晌，

  终究耐心耗尽，黑着脸准备强行把药给人灌下去时，

  闹腾的褚橙却噙着泪光，摇了摇他紧扣着她下巴的手掌心，哑着嗓子说，

  “裘放，你别不说话啊，我害怕。”

  类似的话褚橙说过两次，都是在她发烧时说的。

  当然,若是清醒的状态下，她那高傲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向裘放示弱。

  偏裘放两回都听见了。

  *

  一次是褚橙七岁那年，反复高烧住进医院。

  当时正逢褚橙外公呼吸道感染严重，也进了医院。

  儿童病房和呼吸道科室在不同大楼，褚慧忙得脚不沾地。

  自然没法回家照顾裘放，又不放心把不会说话的他给别人照看。

  于是只好把裘放安置在了褚橙的儿童病房里。

  褚橙接连生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完全没有裘放第一次见她时那么好看。

  裘放看着病床上瘦小的一团，心底觉得还是平时缠着他的小话痨看起来更让人舒心些。

  褚橙打完点滴后，没多久就醒了，她瞪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四处找着什么。

  裘放知道她在找褚慧，拿旁边的平板写给她看【你妈妈去买午餐了】

  正在病中的褚橙看后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

  裘放拿纸巾想给擦擦脸，被她一把推开了，

  “我不要你，我要我妈妈....呜呜....”

  裘放没坚持，只神情淡然看着她哭。

  褚橙哭得并不好看。

  但因为五官底子好，有点像语文课本上的那个词：梨花带雨。

  但裘放没觉得她我见犹怜，他更喜欢她平日吊着眉梢，干坏事的那份机灵劲儿。

  所以眉心下意识拧了起来。

  褚橙平日被裘放无视惯了，一见他冲自己皱眉，联想到他失控时的骇人场景。

  湿漉漉的眼眶里盈满了惊恐，插着留制针管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角直抖，哽咽问他，

  “裘放，你到底什么时候说话啊，我害怕。”

  褚橙那个时候小，经常私下问褚慧裘放什么时候才可以控制自己。

  褚慧每回都说，“裘放哥哥只是因为现在不能开口表达情绪，所以才会这样。”

  所以褚橙就把裘放所有的坏脾气，都和他不会说话画上了等号。

  她想，行吧，她就再忍忍，看在他长得还挺精致的份上。

  裘放自己也知道褚橙怕他。

  尤其是他刚去褚家的前半年，褚橙怕得不敢和他单独待在同一个空间。

  每回来找他，都吭吭哧哧拖着比她人还高的草莓熊壮胆，

  裘放每次看她哭丧着脸，还硬要和他尬聊就觉得很有趣。

  久而久之，他发现他越是无视褚橙，

  这一身反骨的漂亮小丫头就越爱往他跟前跑，像和他斗气似的。

  是以，前两年两人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微妙。

  看似是褚橙噼里啪啦输出，裘放毫不在意，

  实则她说的每句话，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裘放很享受这种状态，也很喜欢褚家的一切。

  只是他不确定褚慧对他的付出，是不是出于对他不会说话的怜悯。

  也不确定自己像个正常人后，褚橙会不会觉得他无趣，而不再靠近他。

  所以那两年褚慧给他吃的药，裘放能催吐的都吐了。

  裘放深知自己有问题，心理上和精神上都有。

  他也知道只要正常服药，他那飘在空中完全、不受控制的思维能得到有效控制，也能减轻褚慧不少压力。

  可他没有。

  宁愿被送去医院打镇定剂，也不愿意吃药。

  无非就是想看看，褚慧能为病态的他做到哪步，会不会抛弃他。

  还没等裘放得出结论，褚橙就强势闯入了他的生活。

  她像个骄纵恣意的公主，全方位入侵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

  褚橙每次闯祸挨完骂都格外缠他，整个人像是八爪鱼一样黏着他不放，鼻涕眼泪也全往他领口招呼。

  最妙的是，她还要学着苦情戏的女主，哭哭啼啼让他带她私奔，即便她根本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裘放，我妈对我一点都不好，你带我离家出走好不好，我们私奔自力更生....呜呜...再也不搭理我妈妈了！我再也不叫她妈妈了.....”

  当然，她要是开心，就绝不允许他面无表情，伸手就开始扒拉他的嘴角，

  “裘放，我教你怎么假笑，下次我开心时，你就假笑给我看。”

  很多时候，裘放会因为褚橙千奇百怪的尬聊，短暂忘记父母惨死的场景。

  可没日没夜的梦魇，总是瞬间就把他扯回“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丧门星，谁和你们亲近谁就不得好死”的囚笼里去了。

  他以为褚家人应该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这件事，或许他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了，也说不定。

  直到有一天，褚橙趁褚慧回房间打电话时，偷偷摸进了他的房间。

  裘放习惯了她的鬼鬼祟祟，从来不锁门。

  褚橙像个机器人似的，进了屋子就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裘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在平板上打字问她【看什么？】

  褚橙眼神乱飘，摇头狡辩，“我又没看你。”

  裘放【那你进来干什么？】

  褚橙这下没话说了，想了想还是决定试试。

  她把裘放扯到房间正中央站好，笑眯眯地给他说：

  “裘放，你别动啊，无论我待会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动，知道了就点点头。”

  裘放摇头。

  褚橙生气跺脚，“点头！”

  他还是摇头，褚橙彻底黑脸，“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站着不动？”

  裘放【明天下午陪我去楼下公园】

  褚橙知道，他肯定又要去看那条凶巴巴的流浪狗。

  之前褚慧看裘放喜欢，曾问他要不要领养回家。

  裘放知道褚橙皮肤容易过敏，摇头拒绝。

  褚橙不知道其中缘由，觉得裘放真是拧巴！

  下面公园蚊子最多了，她一去就得喷她不爱闻的花露水，不然去一回满身都是又痒又疼的大包。

  她不耐烦地问他，“你这么喜欢它，我妈妈说弄回家你干嘛要拒绝啊？”

  裘放想了想回她【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占为己有。】

  褚慧也说过类似的这种话，尤其是褚橙同学每次在超市抱着那些华而不实的超大玩偶，死不撒手的时候。

  所以褚橙听后眉毛都差点冲上头顶，言辞激烈反驳道：

  “爱的东西当然要搞到手啦！”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她随口的胡诌无形塑造了裘放扭曲的爱情观，也为他骨子里的偏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

  而她，既是他的帮凶，也是他唯一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