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暗降临
作者:洒家元远远   从精神病院走出来的道祖最新章节     
  我把那张遗书收了起来,放在我的书包里,最贴近背部那一层。

  我背着它,觉得这是爹爹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

  有一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我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杯子。那个杯子是塑料的,质量非常轻,摆的地方,又是镜子前面的小延展台,头重脚轻,不小心刮到,它掉了。

  它一掉,我脸立刻白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没人,马上把它捡了起来,放回原位。

  我这才松了口气,只感觉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为了这样类似的小事,我挨过的打,已经数不清楚了。

  严重点的,拳打脚踢。

  轻一点的,打两巴掌。

  不管是不是我干的,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也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总之只要公公不顺心了,挨打也就成了必然。

  但我从来不服的。

  我没有故意做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反而是公公,他在买菜的时候,讲价讲不过人家,称好了,都拎着要走了,反而又从人家摊位上顺了点小青椒。

  我问了句:“公公,你这是……”

  “偷”字还没说出口,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这世界怎么变成了这样?

  偷东西的人,反而理直气壮了。

  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偷东西,却容忍不了我的任何一点错处。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牤牤给了我一大堆杂志,多数是“故事汇”,少数是“海都传奇”“今古传奇”“微型小说选刊”。

  这些杂志给我带来了新的乐趣,我经常看里面的故事,也注意到故事汇的首页背面,写着的彩铃。

  客厅里有一台他们不要的老手机,我用那个手机拨打了故事汇彩铃的电话,想听一听是不是真有那些歌曲。

  以前连芳姑姑在的时候,她在纺织厂,还帮我打过电视上的电话,金银卡通上的猜谜广告。但是没有打通过。

  所以我以为,这彩铃订购电话,最多也就是打不通而已。

  它也确实没打通。

  我挂掉电话,把它放回了原处——客厅电视桌的抽屉里。

  哪成想,中午一家人正吃饭的时候,那电话响了,公公接了电话:“喂,哪位?”

  “我是区衙役所的所长,你们今天打电话来什么事?”

  “啊?我们没有打过你的电话。”

  公公一下变得很紧张。

  我举手:“我今天打了一个,但是不是衙役所的。”

  公公把手机塞给我。

  “我今天打了一个故事汇上的彩铃电话,不知道那是你的电话,对不起啊。”

  公公不等我说完,抢回手机,点头哈腰地说:“啊啊,同志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打错了。”

  那头的人宽厚地笑了两声:“哈哈,没事。我还以为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打错了也没关系。官民一体,为民工作嘛。”

  “实在是对不起。”

  公公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我咽下了一口饭,正准备继续夹菜,他已经狠狠地瞪着我了。

  牤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的手也僵硬地放下了筷子。

  公公冷冷地看了牤牤一眼,猛地冲上来就要打我。

  牤牤隔在我俩中间,拦着他,不让他打。

  隔着牤牤,我只挨了几个耳刮子,公公完全没有消气,他指着门口:“跪着去!”

  我不理解,明明衙役叔叔已经原谅我了,都说没事了,我也不是故意打错电话的,为什么还要罚我?

  公公见我不动,走过来,提着我的后衣领子把我拎起来,拖着我到了门口,又给了我后腿弯两脚,把我踩得不得不跪在地上。

  我的脸朝着门,背对着整片黑暗的屋子,我就那样被迫跪在门口。跪到腿脚发麻,跪到小腿渐渐失去知觉。

  我的脸也麻木了。

  我连辩解的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不管说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你敢顶嘴?”然后是更加严重的痛打。

  跪着吧,至少跪着不会再挨打了。

  我沉默的跪着,直到天黑之后,牤牤求了情,我才被允许起身。

  那一天我没有哭。

  我以为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但刘蓓很快用行动证明,那是胡说八道。

  我只是在课间上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书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刘蓓正拿着我的“遗书”对着全班大声宣读。

  “遗书!亲爱的爹爹……”

  我什么都顾不得,急忙去抢,几个好事的同学拦着我,不让我靠近刘蓓。

  刘蓓站在课桌上,本来就占据高位,地势易守难攻,底下又一群狗腿子拦着我,还看我笑话,我哪里近得身。

  眼见她那样用侮辱性的口吻朗读我爹爹的遗书,每说完一句,还要笑两声。

  我脑子像被怒火炸开了一样。

  我猛地推开挡在我前面的人,又一脚踹向刘蓓站的桌子,那桌子被我蹬得滑行了几十公分,站在上面的刘蓓摔了个大马趴。

  我闪身到她面前,身后的那些狗腿急忙来拉我,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抢回我爹的遗书,抱在怀里,任由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

  刘蓓站起来,大手一挥,喊道:“她是劳改犯的孩子!她是劳改犯的女儿!给我打!”

  在那些同学用脚踹了我几下之后,上课铃响了,这节是数学课。

  “你们在干什么!”

  数学老师走了进来,喊了一声,那些同学如老鼠一般散开,顷刻间便回到了原位。

  我急忙爬起来,把遗书塞进衣服里藏了起来。

  “你跟我出来下。”

  数学老师把我叫了出去。

  他只跟我说了一件事,我的数学竞赛名额没了。因为刘蓓要去。

  我数学考了99分。

  刘蓓,45分。

  但我是“劳改犯的女儿”。

  她是“副县令的千金”。

  我沉默着接受了,因为老师并不是来跟我商量的,而是通知我。仅此而已。

  过了不知多久,数学竞赛出结果了。

  数学老师在班上公开嘲讽:“有的同学,没有数学天分,硬是要参加数学比赛,结果呢?只考了16分。”

  数学老师一走,刘蓓在底下哭上了,班上一大半的同学都去安慰她。

  但是那有什么用?安慰了,成绩就凭空变好?

  当然,认真学数学,对我而言,也不再可能了。

  因为副县令家的45,大于劳改犯家的99。这是数学书上,没有记载过的东西。

  数学永远不会教你,16>99。

  生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