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穹之下，栖霞峰，问心堂前，陈素衣的质问声飘扬在夜风之中，一时鸦雀无声。
对有些人来说，这个问题实难回答，例如站在游龙峰主身后的霍山甲。然而不同于徒弟的踌躇难言，田震卿只在片刻的沉默后，率先开口，表态出声：“洛山，只是洛山！”
随即，慕容瑾附议开口：“洛山，只是洛山！”
庞若海无奈摇头，其实他和掌教一样，属于亲皇派，但眼下游龙，雁回两位峰主先后表态，又有明显与大商朝廷不对付的水月剑仙和洛山剑神在，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会儿喊愿为商朝之臣，那纯粹找死，所以他紧随其后，声音比谁都洪亮：“洛山，只是洛山！”
陈素衣一剑指天，凝肃出声：“洛山剑！诛邪魔！修正心！护苍生！”
“洛山剑！诛邪魔！修正心！护苍生！”
水月剑仙为首，几位峰主应声，顷刻，四峰在场数百位门人口诵山门祖训，场面一时壮观，一众天朱峰弟子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大师兄柳正卿举剑朝天：“洛山剑！诛邪魔！修正心！护苍生！”
顿时，又是数百道剑光扬天一指，声若洪钟：“洛山剑！诛邪魔！修正心！护苍生！”
林弈楼有些诧异地挑眉，没想到那位天朱峰的大师兄竟然会做出这般和掌教思想有些反着来的举动。
同样跟着举剑高呼的他心中默默想着，不知道这气震山河的场面里，有多少真豪情？又有多少虚伪意？
至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挺虚伪的。
情绪复杂的笑意下，他心情复杂地长叹出声。
目光闪烁的袭天越同样心情复杂，对上自小培养，天朱峰门生中成就最高的亲传弟子。
柳正卿与师尊对视，神色平静。
做弟子的，他知道他的师父野望颇深，想要凌绝顶，傲世巅，俯览众生。
做师父的，袭天越也知道这个最出色的弟子，淡泊名利，看重感情，与他视为一生之敌的杨帆，其实两人性情颇为相似。
苦笑两声，复又吐出口气，袭天越抬手虚按：“好了！”
陈素衣给面子地收剑止声，场面顿时安静。
袭天越看着陈素衣与风满楼，长出口气：“所以，陈峰主，风师兄，你们栖霞峰，到底想要如何？”
“既然掌教师弟与大商朝廷交好，那就代我传个话吧……”
风满楼瞥过一眼昏死在地的武兴平，随口说道：“为什么商朝五皇子会说，我师妹此前在大燕访友，就再回不了洛山？若朝廷给不出个说法，那就不好意思了，这位五殿下，我栖霞峰扣下了。”
袭天越沉默小会，也知道，洛山剑神开口，根本没有他反对的余地，大商朝廷胆敢行刺杀水月剑仙之举，若一直查无实据还好，偏偏有武兴平祸从口出，还成了天下皆知之事。连向来万事不管的风满楼都为了给师妹撑腰特意回山出面。
这件事，事到如今，连武兴平都被陈素衣直接打废了，已然无可转圜，袭天越叹息颔首：“我明白了。”
……
……
原本平平无奇的一天，在黄昏时节突起惊闻，从大秀峰弟子陈涛无端毙命于居住洞府，到田芸指控林弈楼为凶手，再峰回路转，栖霞峰客卿长老携妻下山闲游，直接带回来一块录有生猛内容的影石，不止证实田芸的指控实为一派胡言，还牵扯出水月剑仙此前遇刺的线索，整个问心堂现场直接炸锅。
若不是风满楼及时回山，以强硬姿态力挺陈峰主，今晚这场风波，若陈峰主与掌教互不相让，最后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哪怕如今风波初步平息，但各峰洛山弟子非常清楚，今晚这一出，不过是序幕而已。
栖霞峰态度太过强硬，可以说，在陈素衣出手打废武兴平，风满楼出言扣押为质，要求大商就刺杀一事给个说法的那一刻，洛山剑宗今夜，算是和大商朝廷正式撕破脸。
如今的洛山弟子成分复杂，有霍山甲之类的商朝重臣后裔；有沈柏这样的燕朝官家弟子；有岳清灵这样的大夏天之骄女；当然更多的，是从小就在洛山生活成长的山门弟子，但他们之中，出身也各有不同。
他们出身不同，立场不同，今晚为了同一件事，难以入眠。
便是水月阁，深夜时分，也依旧灯火通明。
黑白相间的棋盘前，陈素衣神色严肃，举棋不定，陪着下棋的有琴雨每次看到师父如此认真，然后下得一手烂棋的模样，就觉得平日高不可攀的水月剑仙，莫名有些可爱，忍不住想笑。
人无完人，再厉害的剑仙，也是有短板的啊！
陈素衣犀利的眼光一瞥，有琴雨立刻装得乖巧，正襟危坐。
“没意思，不下了。”陈素衣随手将棋子丢进棋盒，顺势将兵败如山倒的棋局扫乱，理直气壮道：“算和棋吧。”
“好。”有琴雨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只是道：“师父有心事？”
陈素衣“呵”笑一声，语气深沉：“如今整个洛山上下，谁没有心事？”
有琴雨其实也知道师尊所忧，缓声开口：“我问过沐云初，他说给他那块影石之人修为高深，他尚没来得及看个清楚，东西已到他手中。同时，我也给洛山之外的一些熟人发去飞信，甚至，有些人主动给我发来飞信……似乎今夜，突然之间，商朝几处大城，武兴平与田芸荒淫的影像忽然大行其道，而幕后之人的意图，明显是想借他之口，捅出大商朝廷曾经暗害师父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谁会希望洛山与商朝针锋相对？大燕？大夏？还是……妖族？”
陈素衣看着眉头紧蹙的有琴雨，难得从这位聪慧的弟子脸上看到前所未有的忧愁，轻轻叹道：“有琴，你是不是觉得为师，冲动了？”
“那倒没有……”
有琴雨摇摇头：“大商朝廷这几年的手段愈发过分，我其实怀疑，当初岳师妹带队征伐鬼王宫，兵败如山倒，里面极可能也有大商朝廷的手笔。如今，他们甚至敢把主意打到您身上。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们其实没有忍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