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大的松蘑！”

  一声欢快的高叫，紧接着是一串双脚踩在枯枝烂叶上产生的急促的唰唰声。

  到了近前，伸出一双肉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拨开松针，仔细将一棵海碗大的大松蘑给起了出来。

  又将其放在底部铺满蕨叶的篮子里，叶子上已经压了不少的蘑菇。

  此时看去，这采蘑菇的是个年龄约摸六七岁的男孩，瓜子脸，略带婴儿肥，鼻翼宽阔，眼睛大而圆。

  皮肤被阳光亲吻的微微泛着健康的红晕。黑了些，嘴角微微上扬，笑起来眼睛弯成两路月牙儿，闪烁着无邪的光芒。

  他穿着一件略显宽大、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把身体衬托的愈发纤细瘦弱，裤腿高高卷起，露出两条泥泞却灵活的小腿。

  上面还有几个蚊子留下的大红包，每一枚都被指甲按出“x”的两条线。

  提溜着竹篮，小孩手搭凉蓬，望向四周，他很快发现了新的目标，不远处还有一丛稍小一些的榛蘑。

  只是当他再次迈步，后衣底端衣摆处却被一股大力给猛的拽住。

  “大宝，你干啥呀！”小孩被拽的倒退两步，险些被树根绊倒，语气不满。

  “聚宝盆！”始作俑者却发出一声独特且高亢的鸣叫，男孩回身看去，那是一只体型小巧的竹鹧鸪，又叫灰胸竹鸡。

  这种野鸟叫声相当独特，鸣叫声有听着像“汉堡王”、“谢广坤”的，也有像“我最乖（四川话）”、“镁国坏（重庆话）”的。

  有像“逗你玩”的，还有像“易水寒”、“王桂花”的……

  它个头不大，气力却不小，身上弥漫有一层淡淡的妖气。

  喙黑色，额与眉纹为灰色，头顶与后颈呈嫩橄榄褐色，并有较小的白斑。

  这只叫大宝的妖禽动作间，抖动灰色的、呈半环状的胸部，摆动着下体前部为栗棕色、渐后转为棕黄色的鸟羽，以及肋黑褐色斑。

  也不松嘴，淡褐色的鸟眼，目光警惕地打量向前方暗了一层的林中。

  感知里，那里似乎有什么不祥的危险正在蔓延。

  男孩见它表情郑重，自己也有些心虚，声音不觉轻了许多。

  小声道：“大宝，我知道里面有仙人布置的阵法，但是这里离阵法的所在应该还有一段距离吧。”

  “聚宝盆！”竹鹧鸪松了嘴，却又迈着脚上带距的鸟爪，拦在了男孩的面前，昂着胸部，寸步不让。

  小男孩看了看伙伴，又看了看才几步远处的蘑菇，小脸上写满了纠结，“真的，就几步，我就蹭蹭不进去。”

  最终，没奈何，一个人类幼崽很难拗得过一只小妖。

  小男孩气冲冲的提着竹篮继续横向前进，负气似的不理身后的竹鹧鸪。小大人般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挠一挠腿和手臂。

  这片林地很大，雨后的林地蘑菇也很多。

  只是由于周围人都知道这里是仙人圈下来的禁地，更传说里面有鬼，失踪过一两个人后，从此都不敢来了。

  但乡下的孩子野惯了，天不怕地不怕，更兼小男孩是处在猫憎狗嫌的年纪，心里面突发奇想一个念头。

  鬼什么的，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再说大人吓小孩的故事里，都是走夜路见鬼，还没听说过大白天撞鬼的。

  那么，自己要是趁着大太阳的时候就去林子里，不就没事儿了吗！

  不过这片树林确实有鬼，据当年从林子里逃出来的幸存者说，是先听到一阵脚踩枯叶的“喀嚓”声，很轻。

  等人反应过来，紧跟着就被举起来数米高撕成几半，透过淋下去的鲜血与内脏，能依稀看到一个类似人形的高大轮廓。

  而一个成年人，鬼张开嘴连肉带骨头，嘎吱嘎吱几口就给吞没了，相当的骇人。

  还有听说是一群吊死女鬼，舌头垂下来能有好几尺长。

  “但是好蘑菇不摘，不就全被野兽给糟蹋了吗！”

  小男孩想到这，当即坐不住了。

  假意跟父母说，要去隔壁村看叔叔，顺便找堂哥玩。实际挎着竹篮，出了村就往这片禁忌森林赶。

  他去年在猎人的陷阱里救下了一只竹鹧鸪，本来是一件不求回报的小事，没想到今年五月一场降雨后。

  这只鹧鸪又专程来找他。

  再见面时，已经成了一只小妖。

  当然男孩并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觉得这只鸟很有灵性，又有情有义。

  于是学着大人的模样，去这家园子里偷几个桃，那家取一挂腊猪……还是咸鱼算了，猪蹄容易被打。

  再到村头村长家鸡窝里摸几个鸡蛋，在村外垒个黄土丘当香炉。

  私底下和竹鹧鸪结拜为了“异姓兄弟”。

  “你还没有名字吧，我叫‘大梁’，我爹是木匠，说木梁是宝贝……有了！以后就叫你‘大宝’好了。”

  “好兄弟，以后有哥哥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竹鹧鸪大宝：其实我也可以吃肉的说。

  一人一鸟踌躇满志，只是来到林子边的时候，到底还是小孩子，大梁又不免犹豫了。

  但转念一想，不能在好兄弟面前丢了“大哥”形象，这才壮着胆子踏了进去。

  这片林地，真叫个人迹罕至，枯枝败叶形成的腐土，稍不留神就要半陷下去。

  大梁深一脚浅一脚，再伴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古怪的动物叫，尽管是在白天，都要令人紧一紧汗毛。

  “不会真有鬼吧。”

  小声嘀咕，好在很快随处可见的大蘑菇，终于让男孩把最后一丝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里的蘑菇久无人采，不仅个大，而且很多，关键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采摘，根本没人来抢。

  小半天的功夫，竹篮已经被装得半满。这竹篮还是大梁爷爷编的，是用来小时候父母干农活时，拿来装他的襁褓用的。

  提着沉甸甸的一筐蘑菇，尽管都说小孩子有用不完的牛劲，大梁也感觉到有些累了。

  “哪有什么鬼呀，全是自己骗自己。”男孩道。

  放下竹篮，撩了撩被晨露打湿而略显凌乱、却更添几分自然与野趣的头发。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未干的汗珠。

  “大宝，我们休息一下吧。”

  小孩子忘性大，这会已经不记仇了，大梁挑选了一根粗大的树根坐下，靠着树干休息了一会儿。

  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贴身藏着的布包，那里面是他娘备给他在路上吃的干粮。

  竹鹧鸪伸头缩脑的凑了过来。

  这是一种大饼，由为仙人种植的灵谷、灵麦中，筛选出来的劣质颗粒（如空壳、杂质、畸形与病虫害颗粒）。

  和“糠、麸（筛糠后脱落的壳和皮）”一起存下来。

  要吃时，取出与粗面（含有少量各种谷物粉以及大量麸皮、胚芽形成的面粉）搅拌。

  醒发完后擀成面胚，用小火烙制出来的，粗糙简朴却很抗饿。

  大梁与叔叔所在的村子，两个村子间距离较近，远离城镇，几十年没听说过人贩子的事，否则父母也不会放心一个孩童乱跑。

  大梁将饼一掰为二，较大的那块递给了大宝，自己吃了一口，瞟眼见竹鹧鸪鸟喙不好啄，正在那甩着小脑袋瞎使劲。

  于是又替大宝用掰泡馍的手法将饼掰成一地的小碎块。

  这饼子噎人。

  没吃几口就捶了两下心口，一人一鸟动作如出一辙，大梁嬉笑一声，笑到一半，立即打了个闷嗝。

  不敢怠慢，取了挂在脖子上的水袋。

  拧开塞子，自己一口，大宝一口。

  当大梁快要把饼吃完的时候。

  “大宝，你怎么不吃了，快吃啊，一会儿我们还要再继续多摘一点呢，这么多蘑菇要是开伞老了，可不就白瞎了。”

  男孩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好兄弟正缩着脖子，大张着嘴，嘴里的小块饼渣掉到地上犹不自知。

  正心头疑惑时。

  “小子，你在吃什么，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一道轻灵的女音，在这幽深安静的丛林里显得尤为的悦耳。

  大梁却感到后脊背一阵发凉，瞬间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头皮发麻，男孩本能的一回头。

  跟着颤颤巍巍，哭泣的眼泪就从嘴角流了下来。

  “呀！好漂亮的‘大~’姐姐。”

  大梁下意识擦了擦口水，别问，问就是馋奶了。

  男人至死是少年，但这句话并不只对越过了“少年”这条坎的人受用。

  不过他不是笨蛋，随即大梁就感到毛骨悚然。

  “不对！大宝吓成那样，而且，哪有正经人家的漂亮姐姐头发不是黑色，而是白色加红色的呀！”

  一瞬间，“女鬼”两个字浮现心头。

  “鬼呀！”

  “大宝快跑！”

  此刻大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整个人像只受刺激的小兔子，一下子就从树根上蹦了起来，跑时还不忘叫上好兄弟。

  “讨厌，有我这么可爱漂亮的鬼吗！”

  蒙损望着逃跑的小男孩，也不阻止，免得对方一不小心摔跤，站在原地，少女叉着纤腰，语气不满的娇嗔道。

  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一篮子各色蘑菇。

  还有正瑟瑟发抖，已经被自己身上难以掩饰的厉鬼气息笼罩。

  恐惧中吓得僵住的炼气级别鸡妖。

  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微笑。

  “哟，小鸡炖蘑菇，材料全齐了啊。”

  正所谓：少女一笑，鸡哥生死难料。

  迎着蒙损恶魔般的目光，这只灰胸竹鸡忽然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发出高亢尖锐的鸣叫。

  “嘎——！聚宝盆！聚宝盆！聚宝盆（你干嘛呀，哎哟）！”

  小半天后。

  一手拎竹篮，一手拎叠在一起的鸡翅根，蒙损来到了昨夜与宫人和蒋衍分别的位置。

  大老远就听到一串愣呼呼的惨叫。

  “呀！放开我放开我！大坏蛋放开我！”

  少女绕过一棵树，远远就瞅见那个落下好兄弟和蘑菇的小屁孩儿。

  正被拎着后衣领子提了起来，对着空气疯狂的拳打脚踢。

  却一点也伤不到提着他手臂打直的蒋衍。

  “哪来的小鬼，私家重地也敢乱闯。”蒋衍虎着一张脸，要是被娘娘看到他这样失职，丢了刚到手的工作事小。

  万一被那些不对付的家伙知道了参他一本，那不就倒霉了吗。

  正要把男孩重新放下让他快点离开。

  只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蒋衍就注意到了往这边走的少女。

  当与蒙损对视，所有人无不下意识心肝颤了颤。

  娘娘身上的气息，怎么变得有些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