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这几年你们过得如何?
作者:西浮屠   晏君山最新章节     
  元绮与子湛睡得早,萧淙之却侧身端详着她的睡颜。

  月上树梢时,荔云打开上锁的小院门回来了。准备推门便见到一人影坐在椅子上,萧淙之怕吓到她惊醒元绮,听到脚步声迟疑了,便立即开门出来。

  荔云立时僵在原地,用力眨着眼睛,难道是天黑自己眼花了,又揉了揉才确定:“大都督?大都督!真的是您!”

  萧淙之笑着点了头:“嗯,是我,你没看错。”

  荔云快要喜极而泣,一步上前,望着萧淙之问:“大都督是来接夫人了吗?”

  萧淙之顿了顿,还是回答说道:“还没到时候。”

  “哦……”荔云脸上的欣喜立即如昙花枯萎下去,“那夫人和小少爷,您已经见过了?”

  这失落萧淙之看在眼里,指了指院中的竹凳:“坐下说。”

  他与元绮相见,询问并不多,想要知道这三年发生的一切,倒不如问荔云。

  “这几年你们过得如何?”

  荔云瞧了一眼屋里:“今年倒是不错,妙法观的观主与师兄都很和善,而且还能准许我们走动走动,只不过夫人出不去,我倒是可以偶尔出去一趟。不过也只在观中帮着洒扫。”

  “那不和善的呢?”

  荔云想了想,眼中满是故事,见到他的欣喜瞬间便被这几年的苦楚淹没,说道:“不和善的,有的见我们没钱,便会克扣一些用度,宫里每年会送来一些东西,也都到不了夫人手中。还有严厉的,不仅连院子里都不准我们出来,还将那窗户全都封死,不见天日,如同坐牢一般。那时候小少爷刚刚会爬,也只能和夫人一起待在暗室,见不得阳光……”

  别说元绮,就连从小跟着她的荔云,也从没过过没钱的苦日子。

  说到此处,荔云眼中已有了泪水,有些哽咽,“还有……还碰上过……好色之徒,看守的道士说只要夫人委身于他,在观中做一场露水夫妻,便放我们出来走动走动,赏一些吃食……”

  荔云偷偷去看萧淙之的脸色,俨然已经杀意森然了。

  他声音冰冷问:“后来呢?”

  “后来,夫人不从,拿刀划伤了自己,闹到了观主那里,观主虽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却也知道非同寻常, 他害怕被上面问罪,连夜将我们送出了观,夫人的伤口流着血,没有人医治,紧紧抱着小少爷,抱了一路。”

  萧淙之闭上眼,仿佛不忍再听,深呼吸问荔云:“那道观在哪?人叫什么?”

  “豫州的七星观,守卫叫做虚真。”

  “知道了。”

  这一声知道了,让荔云积压多年的委屈和不甘都得到了纾解,她知道只要眼前的男人知晓了,不管是谁,都会遭到报应!在荔云眼中,他是有通天手段的,只看他愿不愿意!

  荔云于是又道:“大人,夫人什么时候能离开?我们还要被囚多久?小少爷渐渐长大了,从来没有见过外人,和外面的世界,跟着我们朝不保夕,即便夫人与我无法出去,您能否想想办法,带小少爷走。他毕竟是您的亲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出生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吗?”

  提到这个,荔云仿佛又想起了痛苦之事,含泪的眼中露出愤恨之色:“是除夕。就是您凯旋归来的除夕。那一年举国同庆,夫人说想登高看烟花,我去取暖手的东西,回来就见到夫人从阁楼上摔了下来。血流了一地。那时我们在京郊的道观,除夕找不到大夫,只找到了观中一个做吃食的婆婆,生了一夜才生下来。

  可是天亮的时候,宫里就来人了,是太后身边的公公,要将小少爷带走。夫人宁死不肯,拖着虚弱的身体追了出去,几番拉扯,摔倒在雪地里。夫人便对他们说,若是强行带走孩子,她便自刎于此,到时候即便将孩子还给大人,为着杀妻一事,也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但那公公极傲气,说长孙家岂会惧怕大人,女流之辈,既然已经生下孩子便没有用处了,要死便死吧。好在最后,陛下身边的刘公公赶来了,陛下圣旨,逼退了太后的人,我们才得以留下小少爷。

  但那时夫人与小少爷在雪地里冻了许久,小少爷刚出生就病了一场,好在没落下病根,可夫人常年手都是冰凉的,比从前更加怕冷。这些年我们最怕的不是流离失所,而是突然有一天醒来,小少爷不见了。所以大人,您想想办法,带他走吧。”

  萧淙之双手撑在膝上,深深垂着头。荔云没有发现的是,他双手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荔云没有再说下去,只等他的回答。

  过了好久,萧淙之才喘过一口气来,对荔云道:“我知道了。今夜的事,不要告诉夫人。”

  “是。”

  “你去休息吧。”

  荔云起身走进去,进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萧淙之,他独自坐在院中,背影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今日的话,荔云是故意说的,时隔多年,她也怕他遗忘,怕他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因此她要全部说与他听,唯有他感到窒息的痛,夫人和孩子,才会有出头之日。

  萧淙之独自坐了许久,深深垂首,脸埋进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荔云的话就像咒语一样钻进他脑子里,眼前不断浮现出她讲述的画面:

  曾经的小家主因没钱而在深山挨饿受冻……

  孩子和母亲被封在漆黑的小屋之中不见天日……

  她为了自卫而拿刀自戕……

  颠沛流离中她满身伤痕鲜血淋漓地紧抱着孩子去往下一个囚牢……

  还有,他在上京加官进爵时,她在雪地中无助又绝望地哭求……

  她为自己割舍了一切光环,在这些年的人质生涯中,唯有这一条命可以作为筹码。

  啪嗒啪嗒,有水痕砸在院中的砾石上,沉重且烫人。

  当年他弑亲时不曾掉过一滴泪,唯有悲壮惨烈视死如归,可如今温柔刀,刀刀致命,仅仅是语言描述,便已经痛得喘不上气,只能在深夜,她熟睡后,流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