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更
  这一整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褚念文并没什么睡意。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好久的对策，直到凌晨才勉强睡着。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褚念文爬起床,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小院发呆。
  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在这么破旧的一个地方醒来。
  简直比被绑架了还可怕。
  小院里很安静，只有时安安在院子正中摆弄着什么。
  六道菜，时安安应该能做吧？
  褚念文撇了撇嘴。
  褚念文往她身边走去。
  三个哥哥都不见踪影。
  时安安压根就没动。
  “五块钱？”
  这种活，在褚家都是最下等的园丁做的,时安安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土多脏啊！
  他突然回忆起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时安安是怎么对付他的。
  越想越烦躁，褚念文抬脚踢飞地面上的碎石子。
  一大早，他们三个就一起坐地铁上班去了。
  他脚还没放下去，肚子里突然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褚念文再次看向时安安，理所当然地问：“我饿了，吃的在哪里？”
  走近了才发现,时安安正在摆弄之前墙角里那几个破败的花盆。
  条件有限，他也不指定要吃什么了，只要基本条件满足就行。
  星河手里那张手帕的口感，至今他都记忆犹新。
  昨天回来后没怎么吃东西，这会他饿了。
  他昨天就打算好要去外面查一查新闻,可是早上起来掏了掏荷包,褚念文才发现自己没有钱——他还有几十万私房钱，全部在手机账户上。
  在他印象里，除了褚云轩，其他几个哥哥们都是褚家的米虫，靠着褚家养活，每日里安心地混日子。
  手机被星河拿走后，他就跟身无分文差不多。
  见他的态度好了一些，时安安才开口回答：“他们上班去了。”
  褚念文眉头皱得紧紧的。
  要是在褚家，都不用他开口，佣人们早就排着队把各种美食送上来。
  现在怎么还去上班去了？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所以……褚家真的破产了？
  时安安可不是什么没脾气的好女人。
  那次家长会残留下来的深刻记忆在这时全部复苏,褚念文咬咬牙，声音放软了一些：“大嫂早上好,请问我的哥哥们去哪里了？”
  她的眼神宁静清澈,褚念文仿佛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恶声恶气,满脸嫌弃的小胖子。
  为了保证在应付褚念文的同时还能处理公司事务，时安安专门把远海集团的事务迁移了一部分来津城分公司。
  时安安动作一顿，再次抬眼看他。
  得找哥哥们借点钱才行。
  他等着时安安站起身去为他弄吃的。
  不过他不喜欢连续吃重复的菜式，所以每天的六道菜都必须是不同的口味。
  全是细菌虫子,恶心！
  她把里面已经半死不活的花清理出来,重新给它们松土修剪。
  他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一丝轻蔑：“我哥哥们去哪了？”
  褚念文觉得自己不算挑剔，早餐一般只吃六道菜左右。
  他觉得很荒谬。
  褚家三兄弟本来就事务繁忙，各有各的安排。
  床板实在是太硬,褚念文没怎么睡好，语气也不怎么客气。
  她头也不抬，语气淡淡：“旁边桌上有五块钱，自己出门买点鸡蛋油条吃。”
  看见褚念文起床，她抬眼看了看他，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褚念文茫然一瞬，随即大怒，“五块钱能买什么？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他们学校食堂里，一个茶叶蛋就卖二十元！
  五块钱能买什么？
  连蛋壳都买不到！
  时安安终于停下了手里面的动作。
  她脸色微冷，说话也不客气：“嫌少就别拿，要吃什么你自己想办法！”
  她还真不乐意惯着这个熊孩子。
  动不动就发脾气这种习惯，她很不喜欢，必须得改。
  没关系，饿两顿应该就老实了。
  说完，时安安伸出手，把旁边桌上放的五块钱收进了自己的衣兜里，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再也不搭理褚念文。
  褚念文气得直喘粗气。
  要是面前说话的是别人，敢对他这么不客气，恐怕这会他早就挥舞着拳头打上去了。
  可是偏偏是可恶的老巫婆时安安……
  算了，谁稀罕她那五块钱。
  他自己会想办法！
  想到这里，褚念文转头就走，进屋去背上自己的书包，高昂着头离开了。
  走出小院的时候还特意重重摔了院门。
  本就吱吱嘎嘎的院门被这么一摔，坏得更厉害了，看着感觉分分钟都要散架。
  褚念文也没管，自顾自地走了。
  他就不信了，难道不靠时安安，他连顿饭都吃不上不成？！
  七拐八绕，好不容易走出小巷，褚念文又回到了自己之前下车的那条大街上。
  他这次留了个心眼，没有再穿自己那套十分显眼的校服，而是选了一套低调的运动装。
  免得再被路人们围观。
  本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穿得够亲民了。
  可再次站在大街上，和身边那些大裤衩白背心比，他依然很鹤立鸡群，一眼看去格格不入。
  这让褚念文有些烦躁。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拉着脸站在原地观察一会，褚念文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店铺——一家典当行。
  他身上虽然没钱，书包里可有不少好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至少都值几百。
  随便卖掉点，他就能吃一顿大餐！
  想到这里，褚念文信心满满地向着典当行走。
  他抬头挺胸地走进去，趾高气昂地往椅子上一坐。
  “我要典当！”
  然后他就得意地翘起了脚，等着店里的工作人员主动上前服侍他。
  以前褚念文出去逛街就是这样的——只需要往那里一坐，店员们全部都会笑得像朵花一样围上来，热情地问这问那。
  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在玩手机，听见褚念文的话，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就好像褚念文不存在一样。
  褚念文等了一会，发现没人搭理他，不由得有些怒了，声音更大了一些：“喂喂喂！你没长耳朵吗？我说我要典当！”
  年轻男人终于舍得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看了褚念文一眼，冷笑着问：“小弟弟，你才几岁就要出来典当？不会是偷的家里面的东西吧？”
  褚念文很不满：“你又不是当警察的，问那么多干嘛？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去下一家了！”
  男人轻笑一声，放下手机走过来：“我有点好奇，你有什么好东西？”
  褚念文得意洋洋地去掏书包里面的东西。
  他好东西可多着呢！
  找了半天，他最先拿出一个文具盒。
  打开文具盒，褚念文甩出几只铅笔，自豪地说：“这是K家的定制铅笔，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这可是手工印刷的，一根五百块钱。”
  他翻了翻，又拿出一支圆珠笔，“这支是我之前去M国度假的时候买回来的，价值一万。笔头这里亮晶晶的，你看到没？这是镶的钻。”
  如果不是缺钱，他才舍不得卖自己最心爱的这支圆珠笔呢。
  然后褚念文又找了找，拿出一小盒回形针，更加得意，“这回形针，每一枚都价值六百，全部是纯银制成，上面还雕刻有T家的logo……”
  他当时一看就喜欢上了，一买就买了一整盒，纯粹只是当收藏品。
  “等等。”
  男人打断了褚念文滔滔不绝的话。
  他的语气很冷漠，“小朋友，你是不是看太多故事书了，张口就编？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本来男人还有点好奇。
  但是这会看到褚念文拿出的这些东西，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甩了甩手，十分不耐烦，“别打扰我生意，快滚快滚！”
  什么五百的铅笔，六百的回形针。
  鬼才会买这些东西！
  褚念文愣住。
  他拿出来的可都是好东西，在学校里都是众人追捧的，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不买账？
  他精心的准备都落了空，一时间有些茫然。
  过了好一会，褚念文才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崭新的游戏机。
  “等等，这个应该可以吧？这是我让同学从M国给我带的，今年最新款，价值将近一万！我也是刚拿到手，都还没来得及玩……”
  拿出游戏机，褚念文的心都在滴血，很是舍不得。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如果褚家没破产，这种游戏机想买多少买多少。
  不急在这一时。
  看见游戏机，男人的神色终于认真了一些。
  他拿过游戏机，左右翻看一会，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的确是最新款，华国都还没引进。”
  褚念文一喜。
  这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谁知男人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报价：“三千块，我收了。”
  “三千块？！”
  褚念文震惊了，大喊，“我刚拿到手，都还没怎么玩过，几乎是全新的。原价九千多的游戏机，你三千块就想收？”
  男人瞥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冷笑：“三千块，你爱卖不卖。你这游戏机国内都还没有，懂行的人少，很难出手的好吧？
  “而且我告诉你，这里就只有我这一家典当行，你要是想去找别的店，至少要走十公里。”
  在这个地方开典当行，男人的眼光自然毒辣得很。
  褚念文一进来他就看出来，这个小胖子明显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富家子弟，缺钱急用。
  三千块，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仁慈了。
  就算压到一千，小胖子不也没办法？
  不出男人所料，褚念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着牙开口：“好，三千就三千！”
  他只是想吃顿早餐，外加查点资料而已，三千块应该够了。
  男人得了逞，很干脆地给了褚念文三千块现金，笑着把褚念文送出门。
  他挥挥手，意味深长：“小弟弟再见。”
  褚念文已经饿得不行了，没察觉到男人的异常。
  他离开典当行后，直奔旁边装潢最豪华的一家餐厅。
  进去坐好后，他拿着菜单，一口气点了九道大菜，而且是挑着菜单上最贵的菜点。
  想想自己心爱的游戏机就这么被卖了，褚念文很悲愤，干脆比平时多点了三个菜。
  就当是搞劳自己吧。
  负责点菜的服务员有些迷糊，问他：“小朋友，你们一共是多少人吃饭？这些菜都够十个人吃了。”
  褚念文眼睛都不眨：“就我一个人吃。你管那么多干嘛？赶紧上菜不就行了？”
  怕服务员不肯上菜，他还拿出自己刚换的三千块，在空中甩了甩，表示自己有钱。
  服务员摸着后脑勺下去了。
  过了一会，九道菜陆陆续续被端上来。
  褚念文沉着脸，每个菜都尝了一口。
  唔，其他菜都一般般，唯独酸菜鱼还勉强可以入口。
  跟褚家的厨师比差远了。
  他又吃了几口，就觉得自己饱了。
  桌上的菜完完整整，跟端上来的时候差不多。
  但是褚念文已经意兴阑珊，不打算再吃。
  他叫服务员过来结账。
  服务员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的菜，更加瞠目结舌。
  不过看在褚念文给钱大方的份上，他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顿饭吃了九百块钱。
  勉强吃饱的褚念文打算去找一家网吧。
  没办法，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要查消息最快的方法就是去网吧上网。
  等上网回来，他打算再买个手机，给自己补办一下电话卡。
  只要找回手机账户，那几十万就能找回来了。
  他总不会穷到的。
  又在街边转悠了一会，褚念文看到一家网吧，兴冲冲地冲进去。
  然后被老板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正规网吧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
  他气得直跳脚，差点站在网吧门口骂人。
  过了好一会，褚念文才想起什么，转头往回走去。
  刚才从巷子里绕出来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家黑网吧，里面有不少小孩子在玩游戏。
  正规网吧不能进，去黑网吧查总行了吧？
  循着自己的记忆，褚念文找到了那家黑网吧，进去交了钱坐下。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打开浏览器，他输入“海城远海”。
  跳出来的新闻让他心中一阵阵发凉。
  最前面的新闻标题十分触目惊心。
  【突发！远海集团破产，多项领域被波及，市场震荡！】
  【远海集团CEO失踪，集团突然破产，激起全球财经界恐慌！】
  【风光一时的远海集团破产，暴露财务黑幕，财政部门介入调查！】
  【从辉煌到破灭，远海集团瞬间爆炸性破产，令全球投资者惶恐不安！】
  看到这些标题的一瞬间，褚念文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
  他的脑子变为一片混沌，无法思考。
  连新闻都已经有了……
  还这么多！
  所以，褚家是真的破产了吗？
  他勉强移动着鼠标，随意点进一个标题。
  里面详细叙述了远海集团是如何在褚云轩失踪后一落千丈，最终走向爆炸性破产的。
  还配上了几张新闻图片。
  图片里有褚念文的几个哥哥，他们神情惶然，被无数记者包围着，大张着嘴似乎想要辩驳。
  隔着电脑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当时的惊恐不安和手足无措。
  看清楚自己哥哥们的脸，褚念文觉得自己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哥哥们可以骗他，但是新闻是不会骗人的。
  看新闻的时间，正好就在这几天。
  看来……哥哥们的确是在经历破产风波后，急急忙忙赶来津城躲藏。
  他在学校里一无所知地收拾行李的时候，哥哥们应该正在被债主们追债。
  这一瞬间，褚念文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他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屏幕，久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直到旁边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拍他的是一个看起来挺漂亮的小姑娘，大概只有十六七岁。
  她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手里拿着手机从他面前晃过，语气天真地问：“小弟弟，这个手机是你掉的吗？”
  褚念文愣了愣，仔细看了一眼小姑娘手里的手机。
  这个手机很面生，套着廉价的塑料壳子，看起来并不是他被星河抢走的那一个。
  于是褚念文摇摇头否认：“不是我的。”
  “哦……”
  小姑娘笑了笑，“好的。”
  她收起手机，面色如常地往旁边走去，没有继续跟褚念文搭话。
  不过她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分钟的工夫，她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褚念文有些茫然地目送她离去。
  他没明白这个小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说是捡到一个手机，那为什么只问他一个人，没问别的人？
  而且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看起来就好像在躲避什么一样……
  等等！
  褚念文一惊。
  他猛地回过头，看向另一边的座位。
  就在刚才上网之前，他把自己的书包和外套都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他所有的身家都在书包里，他刚刚典当得到的两千块钱则装在了外套里。
  褚念文本来想着自己就在旁边看着，不应该会出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
  旁边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任何东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