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挺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这事儿很快就会传开，反正也丢脸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汽车厂调查组从这里回去，半路上遇到罗岩吃饭。到了乡里，那个马部长就发火了。把我和刘书记叫到一块儿，你猜她怎么说？我是正处级，这是我们厂公安处副处长，副处级，你们两个顶多就是个正科，我们有资格批评你们。”
  “这就是故意拿级别压你们呢。”
  “这都不算什么，一个小年轻端着一个盆儿，里面泡着方便面，拎着一个塑料水壶，拿着一双木棍子做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摔。”
  “这就是我们枫林汽车厂干部罗岩今天中午的伙食，凉水泡面，就在工地上吃的。我们厂出了12万给你们修路，罗岩就吃这个，还是自己花钱买的。尖山村一千五百多口人，都死绝了么？就叫罗岩一个人干活儿？这也罢了，还到处造谣，污蔑陷害我厂干部，你们这书记和乡长是怎么当的……。”
  “那就是一顿训啊，我和刘书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要去关门，卢大力还不让。”
  “卢大力是谁？”
  “他们调查组的，人事处干事，以前跟罗岩一起下来支援，分在庙岭村。中途当了逃兵调回去，这回当还乡团回来了。”
  “你别说得那么难听。”
  “难听什么，这小鳖犊子就是故意开着门，让别人都能看见。果然门口就围了一帮人看热闹。好说歹说，总算是打发走了这位老佛爷。”
  “总算是可以轻松一下了。”
  “轻松什么啊，又来了一尊大神。”
  “明白了，组织部白占南他们。”
  “是啊，前后脚，连口气都没喘，白占南就到。”
  “白占南带了什么去？”
  “倒是没带什么，也没象汽车厂那位老佛爷那样发飙，和和气气的，但是那话……。”
  “我知道这位，说话和气，但是句句诛心，还不如骂一顿呢。”
  “是啊，还笑呵呵说的，我当时恨不得找根绳子。”
  “找绳子干什么？”
  “上吊，生不如死啊。不过，我还是年轻，缺乏历练，不如刘书记老练。”
  “哦？刘金宝是怎么应对的？”
  “吃了一粒救心丹，白占南大概是怕弄出人命来，才放过了我俩这对难兄难弟。”
  “没听说老刘有心脏病啊。”
  “假的，不是救心丹，是六味地黄丸。这些日子，邢书记训，徐县长训，你也训。这不没办法了么，才出此下策。”
  “雕虫小技，挨几顿训就受不了啦？你们挨得的那点儿训算什么，知道我们被训成什么样子么？说起来都是眼泪，还不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吞？知道我为什么抢着当这个组长么？”
  “为什么？”
  “躲啊，交通不便，生活艰苦，上面来一趟不容易，想训我都找不到人。”
  “赵书记，你还别说，这招还真管用。”
  “管用一部分，别人没来，邢书记还是找来了。还好，这回没训我。”
  “邢书记来过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昨天来的，带着秘书，租的车，假扮收山货的，算是微服私访吧。新到任，总之要往下面跑跑，熟悉一下地面。尖山大案影响极坏，到这里来看看也正常。没去你们乡里？”
  “没有，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为什么邢书记一大早就打电话训我们了。原来是昨天来这里，应该是路上听庙岭人说了不少，看到了罗岩一个人修路。怪不得昨天开工，乡里没人到场的事情，邢书记都知道。”
  “你们真的没人到场？”
  “没有。唉，乡里根本就没接到通知，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开工。这事儿说起来，怕是叫人给坑了。”
  “谁坑你们？罗岩？”
  “不是他，他委托庙岭村主任戈宝山通知乡里，戈宝山给忘了。”
  “或许真是忘了，不一定就是故意坑你们，没必要啊。”
  “是啊，我也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坑乡里。这个人干的还是不错的，三官乡九个村主任，他算是比较出色的。”
  赵杰喝了口茶，递给王挺贵一支烟。
  “挺贵啊，我和你父亲也算是老同事了，他也跟我说过，尽量指点指点你。有些话知心话，我也想跟你说说，供你参考。”
  “请赵书记指示。”
  “不是什么指示，就是私人闲聊，随便说说。我觉得啊，你还是要安下心来，扎扎实实做些事情，不要总是想着调回城里。”
  “凡事要从两面看。到乡下任职是艰苦一些，但是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如果你把着这看成是发配，就太小瞧组织上的格局了。把这看成是一次考验，你就会有另一种想法，另一种态度，就能积极对待。”
  “现成的例子，比如罗岩。比你年轻多了，从大城市来，能弯下腰来，跟村民打成一片。他这次的事情做成，不说别的项目，仅仅是修路这一条，就是亮眼的成绩，谁也不能无视。”
  “如果我是他的领导，有提拔机会，一定首先考虑他。为什么？能干啊，能解决问题。别人当了逃兵，他留了下来。别人无所作为，他能干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你是乡长，不希望有这样的手下么？你部下的成绩，不就是你的成绩么？”
  “好，你可能说，罗岩岳父是厂长，能弄到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来钱的，但是我知道，枫林汽车厂是大型企业，厅级单位，有完整的制度，能把钱给罗岩，一定是有充分理由，并且符合程序的。”
  “一个人能够官至厅级，要经历无数磨炼，汽车厂也不是铁板一块，厂长也会有对手。不是随随便便大笔一挥，就把钱批给罗岩。关系这个东西有用，但是作用也有限。你要就不是那块料，把你放到那个位置也没用。捅了篓子，关系还得跟你吃挂落儿。所以，归根结底还得靠你自己。”
  “你可能说，罗岩有钱啊，才能干成事儿。乡里没钱，能干什么？是这样么？也不全是，没钱还有人吧。就说修路吧，两个村，好几百号人，锹啊，镐啊，车啊，马啊，石头啊，容不容易出安全事故？尖山村和庙岭村两个村的人的关系怎么样？我可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会不会打起来？”
  “刚刚出了个惊天大案，死了八个人。再打起来，或者出了安全事故，出了人命。我看你和老刘干脆自己背着行李卷儿，去看守所吧。”
  “有钱做有钱的事情，没钱做没钱的事情。你还说没什么事儿可干么？”
  王挺贵感到脊柱倏地一下，冒出冷汗。
  “赵书记说得对，谢谢指点。”